【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是什麼,要幹什麼,哪怕意識全無,哪怕身處煉獄,他也會反複提醒自己,自己是人,活生生的人。】
被刻成門牌的生日,記憶中模糊的莊北,永遠不會消失的痛覺,這些東西笛安不是不能抛棄,而是不願意抛棄,因為那是他作為人最後的依據。
【而把人命做遊戲,視痛苦為歡愉的你,才是真正的,異類。】
莊北看着失去聲音的活,也笑了,笑得輕蔑:【你想讓他變成你的模樣,是想證明,人也不過如此,人也能變成你,你也能成為人。】
【可惜,他永遠不可能變成你,你也永遠不配成為人。】
“看來,你們人類确實很善用語言做武器。”活表面雲淡風輕的回應。
莊北勾了勾唇:【别說那麼文藝,我隻是在罵你。】
活的身軀僵直了一瞬,随後一聲不吭的消失了,甚至沒有走完投票的流程,隻留略顯呆滞的笛安獨自在原地。
“你在的,對嗎?”
沒人回答笛安,他望着荒蕪的天地,忽然放聲笑了起來。
“你在的!你一直在的!”
笑着笑着,淚就留了出來,但他的眼中的混沌迷茫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鋒芒盡顯的堅定。
往後數不盡的時間裡,不,不能說是時間,因為活中沒有時間,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笛安逐漸陷入瘋癫,又時而恢複清醒,但他始終認定,自己不是獨自一人。
他看見漫天的花瓣,會笑着對空氣說:“真美,對吧。”
利落擊殺完怪物,他會在血污中擡頭:“我很厲害吧。”
閑來無事,他還會在萬神殿擺滿祭品,神情溫柔語氣卻有些委屈:“你好像忘記告訴我……”
“你什麼時候會出現?”
哒一聲,一向空寂的萬神殿踏進一隻腳,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朋友,我看你病得有些嚴重。”
笛安轉身,臉上柔情盡散,隻剩寒意逼人的笑:“你誰?”
“孟從。”
孟從穿着那身白風衣,看向笛安身後擺滿祭品的神台:“奇怪,這廟裡沒神仙,你在拜什麼?”
“關你屁事。”笛安沒理他。
“無神殿還叫萬神殿,難不成這裡什麼神都能拜?”孟從完全不受影響。
新向這時走出來:“沒錯。”
“哇——”孟從看見新向,眼睛都亮了亮,連連點頭:“新款的,是個做實驗的好苗子。”
新向聽不明白,隻能沉默。
沒人說話孟從也能繼續聊:“這殿中不放神像,那我自己坐上去,豈不是也能受人拜一拜。”
新向這下回答了:“應當是沒人會拜你的,不過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拜你。”
孟從失笑:“服務态度真好。”
笑完,他又看向默默收拾祭品的笛安:“朋友,我是個心理咨詢師,你需要幫助嗎?”
笛安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低低回答:“不需要。”
孟從無奈:“好吧,我保證我不收費。”
笛安沒理他,就在他轉身離開時,身後孟從又喊道:“我就在這裡等你!如果有需要!請三天内來找我!”
孟從喊完這句,聲音低了低,神情也浮上微不可聞的一點苦澀:“……三天後,我可能就沒機會幫你了。”
笛安忽然停下,幾秒後,轉身向孟從走去,他來勢洶洶,孟從卻依舊言笑宴宴,直到抵達他跟前,笛安才開口:“我問你答。”
孟從欣然:“好。”
“一加一等于幾?”笛安滿臉嚴肅。
孟從笑容微僵:“……二?”
“一加二等于幾?”
孟從笑容緩慢消失:“……三。”
“一加三等于幾?”
孟從徹底震驚:“……四!”
笛安沒再問,而是在孟從開口前,打斷道:“現在,你還能活六天。”
孟從的嘴張成了O形,阿巴了半天,才九十度彎腰鞠躬傾情感謝:“先生大義!”
笛安沒再回應,轉身離開了萬神殿,他本以為孟從會就此消失,沒想到卻在六天後再次遇見。
再主殿門口瞧見那白色身影的那一刻,笛安眉角微抽,心中暗想這人不會薅羊毛上瘾了吧,又來了?
“經過幾方打探,我知道您是誰了。”孟從笑得有些陰險,所以笛安皺着眉沒說話。
孟從笑得更邪惡了,他不懷好意道:“笛安,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之後,每隔一段時間,萬神殿中都會響起源源不斷的數學加減法,而結算大廳中也漸漸傳出了孟從散财童子的美名,許多老玩家認為,這是活良心發現,給出的福利規則,卻沒人想到,這是有人為他們卡到了的福利bug。
在沒有盡頭的生活中,笛安慢慢的不再和空氣說話,心中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與希望此消彼長的,是越來越多的絕望。
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幾乎是潛意識的行為,他快忘記自己為什麼要笑了,隻記得,他是笑給一個人看的。
腦海中,那個人的模樣也像是被摸索了無數次照片,沒了眉眼,沒了輪廓,隻剩一個模糊的身影,還有兩個模糊的字。
直到某一天,他再度醒來,似乎又看見了那個身影,那身影居然過于清晰,清晰到讓他覺得虛幻,他盯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見對方也在打量自己血紅的眼,笛安便主動解釋:“我有紅眼病。”
他很有禮貌:“我沒問你。”
“是啊,你沒問我。”笛安還是盯着他:“那我能問問你嗎?為什麼你的眼睛是……綠色的?”
他依然很有禮貌:“基因。”
笛安看着他不放,甚至沒有發現自己連眼都不眨一下,直到眼睛酸澀,他才想起自己該問他的名字。
話到嘴邊,他忽然退縮了,這種畏懼感很久沒有過了,但幾乎是頃刻,就徹底席卷了笛安。
萬一不是呢?萬一自己認錯了呢?
自己還能等嗎?自己還等得下去嗎?
自己還能等多久?自己還能等幾個一百年?
就在笛安覺得自己瀕臨絕境,想要逃開之際,一個清冽遙遠,又異常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叫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