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氣清,天空澄淨如水,不見浮雲。
涼風拂過茫茫荒野,将青黃半分,畫出一條鄉間小道與平坦草地。
兩國送親、迎親隊伍便是在此停駐,生火造飯。
活過來的屍體正端着比她腦袋還大的一鍋飯,埋進去狼吞虎咽,看得雲心月莫名覺得,食物已經塞到自己脖頸處,随時能嘔出來。
手上拿着的那張餅,她愣是一口也吃不下。
慢慢将張開的嘴巴合上,吞下一口唾沫,她拍了拍有些滞漲的胸口,将手中的餅遞到終于擡起腦袋的小姑娘跟前。
“你還要嗎?”
兩頰塞得滿滿的小姑娘,睜着一雙十分英氣的單眼皮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她不能太貪心。
“也是,你不能再吃了。吃太多可能會傷胃,對身體不好。”雲心月把餅收回來,“春莺,勞煩你讓醫官開副助消化的藥,或者煮點山楂湯青梅湯什麼的,讓她喝點兒。”
“不用。”小姑娘趕緊制止,她有些局促地放下鍋,雙手在自己褲縫上揩了揩,“太麻煩了。多謝大家救我一命,給我一口飯吃,小民感激不盡。”
她撲通跪下來,哐哐磕頭,雲心月攔都攔不住。
“起來。”她伸手把人胳膊托住,用力拉起來,“我們本來就要在這裡停下,隻是給你添雙筷子的事情,不要緊的。”
坐在旁邊的樓泊舟,雙眸落在少女伸出去的雙手上,凝了凝。
小姑娘趕緊後退幾步,怕自己身上的塵土弄髒對方白淨的手。她擡起半片眼皮子,看了一眼和善的雲心月,眼尾掃過臉上挂着淺淺笑意的少年。
眸子轉動,撞上對方看過來的眼神。
分明是天仙似的人兒,臉上也笑得溫柔無害,卻令她心裡一顫。
小姑娘趕緊低下頭,不敢對視,眼眶紅了紅,有些緊張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雲心月看她身上髒兮兮,風塵仆仆,活像小乞丐的樣子,放低嗓音問她:“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能不能說說?或許,我們能幫上忙也說不準。”
小姑娘泛紅的眼眶浮起水澤:“我……”
雲心月微笑看她,一臉靜聽下文的鼓勵模樣。
小姑娘被看得不由自主垂首,像是無法承受這樣的好意一般,低低道:“我想找我姐姐,想要入城。”
入城?
“你說的城,是雲城嗎?”
“是。守城的大哥說我沒有符牒路引,是流民,不能入城。”她在城外候了一晚,夜裡冷得睡不着,天亮才合眼,守城卒估計以為她死了,才将她擡到這邊來丢棄。
“你不是當地人?”
“我是奉城人。”
“奉城?”雲心月吃驚,聲音都提高了,見對方似乎有些繃緊,才重新放低嗓門,怕把人吓着,“奉城到雲城,駕車趕路都要十多天,你不會一個人走過來的吧?”
這麼小的孩子,看起來跟初中生似的,家裡人怎麼放心的呀。
小姑娘怯怯點頭:“嗯。我一路問人,走過來的。”
為了有鞋子穿,邊走還得邊編織草鞋穿。
“啊?”雲心月小心翼翼問,“那你的父母……”
意料之中,小姑娘回答:“我沒有父母,從小和姐姐相依為命。”
難怪要來找姐姐。
雲心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一臉憐惜:“不好意思,提到你的傷心事了。”
小姑娘輕輕搖頭。
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很少會為他們傷心。
樓泊舟眼眸沿着她的手掌,一路往上,落在少女臉上,定定看着。
這雙手,觸碰旁人倒是勤快,輪到自己怎麼就總是不太情願。看來,還是要養隻傀儡蠱,給她喂下去,讓她隻聽自己的話比較好。
垂下的眼眸帶着幾絲愉悅的笑意,緩緩擡起,落到雲心月側臉上。
“阿嚏——”
雲心月轉開臉打了個噴嚏。
不知為何,莫名就有點兒冷意侵襲脊骨的感覺。
她搓了搓自己雙臂,朝小姑娘笑了笑,笑容明媚燦爛,像春風招搖中綻放的漫山野花。
——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鮮活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