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光打在屋子的角落,疊起來的被子不知道縫補了多少回,它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王五娘半靠在牆上,目光卻未落在實處。曾幾何時,這間屋子熱鬧至極。可後來斯人已逝,屋子也就變的冷清。
她想,這事件落幕之後,她也該去找她的家人。
隻是可惜,她丈夫早死,唯一的兒子又在她前頭走去。怕是連最後為自己收屍的人也沒有。
她忽然間想起那個為他們發聲的青年,從衙門出來後,她曾見過那人一面。她以為自己會說很多話,但最後千言萬語到口中時卻被咽下,隻道了聲謝。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吱呀的聲響像是從時間的長河傳來。
王五娘回過神來,看向來人,再一次道聲謝。
“謝謝。”她對來人說道。
魏知易将視線轉向正坐在床邊的老人,他不知是想到什麼,停頓片刻。随後搖搖頭,說道:“隻是各有所需。”
他沒有帶上身後的門,或許是因為忘記,又或許是覺得屋内過于沉悶。
他緩緩走到王五娘面前,但未等他說話,王五娘便坐直身子将那約定好的東西遞過去。那東西被她一直緊緊握在手裡。
魏知易接過她手中印着皇印的盒子,沒有多言。
王五娘看着他的面容,忽然笑起來,她輕輕靠回去,擡眸看向窗外。
窗外柳色繁花,野草瘋長,麻雀落在枝頭,為這熱鬧之境再添一抹顔色。
恍然間,聽到孩童的嬉戲聲,那孩童拿着紙鸢奔跑在草地之上。他似是感受到王五娘的視線,轉頭與她對視。那孩童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阿娘你看,我新做的紙鸢。我們一起放紙鸢好不好?”
王五娘的嘴唇蠕動,最終還是沒有發聲。
窗外的景色依舊,哪有什麼孩童,不過思念成疾,大夢一場。
真是奇怪,王五娘心中想着。
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這裡荒蕪?
魏知易拿到東西後并沒有立刻走,他順着王五娘的視線看向窗外。
“節哀。人死不能複生。”他開口說道。
這話既算是安慰,也算是勸解。但他知道,對于王五娘來說,這句話并沒有什麼用。
王五娘笑出聲,她沒有再說謝謝,她輕輕說道,“是啊,不能複生。”
人該向前看,可這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向前看。
王五娘歎息着,她再次轉眸看向魏知易,她端詳着那人,最後還是沒将壓在心中的最後一件事說出來。
她知道說出來後,魏知易會為她處理後事。但她不想再麻煩這個恩人。
“我年輕時在前太子身邊做侍女,前太子死後,我就被分到皇後的手下。”她自嘲般的笑笑,到底是沒有說下去。
後來她回到鄉下,才知道丈夫已經死在群狼的口中,隻剩下她的兒子尚且活着。
宮中吃人啊。王五娘似是感慨,似是悲哀。
魏知易默言,他走上前,将早已掉在地上的拐杖撿起,輕輕放在床頭。王五娘一伸手就能拿起。
他直起身看王五娘一眼,随後毫不留念地轉身向外走去。東西已經到手,他也沒必要再呆在這裡。
走到門前時,他停頓片刻,回眸看王五娘一眼,他的眼眸深沉,終究沒有再說一句話。
心存死志的人,是救不活的。
門外照來的光漸漸被遮住,王五娘緩緩歎息,她這一生也是坎坷,但好在,這一生也要過去了。
身着長衫的青年興奮地從外面跑來,正在做飯的王五娘心一驚,還未出門,就從窗外看見她的兒子沖進房間。
“母親,我中了!我中了!”青年的目光滿是興奮。
王五娘見他開心,也不由地笑起來。她彎着眉眼将手在衣服上擦幾下,連說好幾句好。她上前緊緊抱住自己的兒子,心中的興奮是怎麼也壓不下去。
那是噩夢的開始,是嫉妒的源頭,是悲劇的續集。
眼中的景色漸漸模糊,她擡手去拿自己的拐杖,但拿了好幾次,都沒有拿到。眼前越來越黑,視線中的東西完全消失時,她也終于抱住自己的拐杖。
呼吸越來越困難,心中的石頭漸漸化為一座山,似是所有的情緒被抽離,隻剩下痛苦萦繞在心間。可王五娘顧不得這疼痛,因為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正站在不遠處望着自己。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開心,她微笑着奔向他們,刹那間,她感覺所有的疼痛已經遠去,自己的身體逐漸變輕,宛如是鴻毛一般。
或許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房間仿佛一瞬間安靜下來,徒留窗外鳥兒鳴叫。不知過了多久,那扇木門再次被推開,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歎息聲。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王五娘是因為心中的執念而活到現在。現在執念已消,自然就會死去。
人總要化為一杯黃土。
魏知易起初沒打算回來。
他将王五娘葬在房屋之後,王五娘的墳與他的丈夫和孩子并排挨在一起。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團聚。魏知易看着手中未刻好的木牌,心中念着。
匕首一點一點雕刻着木頭,一陣清風拂過他的發絲,土堆旁邊的樹木在他的身邊落下斑駁的陰影,樹葉沙沙作響,有光灑落在他的腳邊,連同着一些木屑傾斜在他的衣袍。
他目光認真,手上的動作半點沒有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