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顔色已經暗下,夜晚的風總是含着涼意,風吹落樹梢上的葉子,沙沙的聲音落入耳旁,讓人的心瞬間靜了下來。
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很輕,魏知易聽到聲音時正垂眸,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一陣風聲呼嘯掠過,驚起一片鳥雀。
“少卿。”來人看着站在那裡的魏知易,喚道。
魏知易随着聲音望去,那是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那人留着胡茬,額間還留有一道疤痕。
月光的顔色偏冷,落在披風上像是凝結上一層霜色。
中年人沉聲說道:“揚州的山賊還是沒有解決。”
這個夜晚因這句話更冷了一些。魏知易緊皺眉頭,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這句話時還是覺得憂愁。
光芒映入他的眼眸,他擡眸望向來人,問他:“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魏知易問這話時,語氣比以往更冷。
沈難低着頭,死死皺着眉毛,眸子裡是藏不住的憤恨。他咬牙一字一頓地道:“近、百、人。”
風聲好像停了下來,寂靜中徒留那抹悲苦。
這聲“近百人”,藏着沈難的憤恨。
魏知易斂下眸子,沒有說話。他知道死了近百人是個什麼概念。
是血與淚的結合,是破碎無法重組,是滿地的冤魂卻無法得到拯救。
他努力過很久,但有些事并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得到答案。
他不像沈難那麼憤恨,他隻是擡頭望着沈難,輕輕說道:“我過些日子去處理。”
沈難望着他,心中不贊同。他恭敬地說道:“少卿,我可以去。我是你提拔上來的,總得去做些什麼才不辜負你的期望。”
魏知易聽到此話,輕笑一聲。他轉頭望向沈難,緩緩說道:“風雪城的事情我比你清楚。你過去,他們不會服你,即使他們自己并沒有解決山賊。”
沈難沉默了很久很久,這個世道對百姓來說太過煎熬。死亡對官員來說,也隻是一個數字。那群山賊殺第一個人時,官府的人就該去抓他們。可為什麼沒有抓,而是任由他們發展到現在?
因為利益。
“少卿。”沈難站在魏知易的對面,他擡頭望着那人。他知道自己從來都是一個堅定的人,可他現在卻是想問上一句,想要求一個答案。
“這世間真的有公道在嗎?”他問道。
月色的光芒如雪,它落在魏知易的肩膀上,似是将那人身上的紅塵都給掃個幹淨。他是紅塵中的人,卻也是與紅塵格格不入的人。
他笑答:“這話沈大人不應該最清楚?”
魏知易目光落在沈難身上,他的聲音似是同清風糅合在一起,“你我都是百姓。”
說公道自在人心太過籠統,說公道會一直存在太過肯定。所以他将問題還于沈難。
因為有些事惟有自己去親自經曆一番,才會有所感觸,有所了悟。
這夜太過安靜。
樹影婆娑,沈難站在月色之下。
他長歎一聲,背着手,擡頭望向頭頂上的月亮。今日的月亮雖不圓,卻勝在明亮。如同他蒙塵的信仰。
他是沈難,難是難民的難亦是苦難的難。
長夜漫漫,燈火未熄。
曆來的大理寺少卿都并非住在大理寺,而是住在大理寺的附近。魏知易的住處是一間很小的四合院,與他在山上時的院子大差不差。他本人對住處的要求不高。
本是要買個民宅。後來客人來此,發現并沒有客房可住,于是就換成了四合院。
院子中央有一棵銀杏樹。銀杏樹高大且茂盛。聽人說這棵樹已經在這裡守了五十多年。
樹可以比人活得長久。這是魏知易聽到這些話時的第一反應。
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陣“吱呀”的聲音響起。窩在房頂上的野貓受驚地逃走。魏知易此次出去時并未提燈,無奈隻能将月光當成燈,向前慢慢走去。
青苔鋪在台階的角落,他繞過院子中央的銀杏樹,漫步到台階之下。
在快走到門前時,他停住腳步。
有人。魏知易将手搭在門上,皺着眉頭。以防萬一,他已經将匕首握在手心。
光芒自門縫間湧入,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隻聽一陣破風聲傳來,黑暗籠罩在整個房間内,月光被拒在門外。
魏知易沒有動。
即使他的眼睛并未适應黑暗,連房間内的人是誰都未曾看清。
“不躲?”房間中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魏知易笑道:“少師的劍不敢躲。”
站在黑暗中的謝京墨冷笑一聲,卻并沒有動作。
魏知易漸漸适應了黑暗,他望見落在他肩膀處的并非是一把長劍,而是一節竹枝。
他擡手将那竹枝移開,調侃道:“少師夜闖民宅,難道不怕被人發現?”
魏知易其實想過謝京墨會來找他算賬,但沒想過會這麼快。
黑暗會将人的情緒給放大,同時它也會放大那些所隐藏的勇氣。
謝京墨來到這裡時,本來有很多情緒在,但那些情緒在他見到魏知易本人時,就已煙消雲散。
他自黑暗中望着魏知易的眼眸。他問道:“魏晚竹,你在怕什麼。”
魏知易擡頭望他,他的臉上早已沒有剛剛調侃謝京墨的輕松。他知道謝京墨問的不是那句夜闖民宅。他是在問他,他在那句“越界”的背後藏着些什麼。
謝京墨的想法很簡單,魏晚竹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那句話。
魏知易望着謝京墨,那人與他在朝堂上看到的樣子不同,在朝堂上,謝京墨總是冷冰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