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紙錢紛紛揚揚地落在街道上,山水有靈,為這人間帶來一抹可以驅散炎熱的風。街區之中的聲音很亂,但卻很有秩序。
這座城池似乎都裹上一層素白的顔色,每個人頭上都裹着白布,他們手中拿着樹枝遊走在街道的各個角落。
這是風雪城的習俗。隻是以往從未向現在這般浩大。
靈堂中,宋桃夭跪坐在棺材的前方。那棺材上的味道彌漫在空中,直到現在都未曾散去。面前的“奠”字甚是惹眼,老先生沒有妻女,于是宋桃夭便主動攬下守靈一事。
白色的布披在她的墨發上,她低着眉眼,跪在棺材的中央。白布系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她身上的衣服與之同色。
周圍寂靜得隻剩下風吹動衣服的聲音。
一陣猛烈地咳嗽聲自她身後傳來,宋桃夭回眸望去。隻見魏知易站在不遠處,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拿着披風站在他的身旁,神色焦急。他擡手回絕。
“魏公子。”宋桃夭低眸點點頭,輕聲道。
魏知易擡腳朝她身邊走去。
她望了一眼魏知易身後的人,再度開口,“魏公子近來忙碌,還是注意身體為好。”
魏知易沒有答話,他今日所穿的衣袍與宋桃夭所穿的衣服相同,皆是一身素白。
他将視線落在那棺材,沉默許久。
“抱歉,”魏知易轉眸看向宋桃夭說道,“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這聲抱歉中帶着些許愧疚之意。
宋桃夭垂眸望着自己身上的白衣,搖搖頭。随後她擡頭說道:“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幫你。”
時也,命也,說不清,道不得。
江程安負責在山賊那邊當内應,宋桃夭負責吸引那群山賊的火力。這是一早就計劃好的。
激化矛盾,斬草除根。唯一出差錯的地方可能就是那一場山火。
黎明的光落入樹蔭之中,清風吹動着窗外的白紗。那房門之外,片片紙錢随風而落,如同冬日的雪花。
二人就這麼靜靜地待在靈堂之中,一站一跪。
他們都在哀悼。
為逝者,為生者。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群人自外面走來。帶頭的那人先一步走到離宋桃夭不遠處的地方。他低頭望着她,緩聲說道:“桃夭姑娘,時間到了。”
宋桃夭轉頭朝他身後望去,随後望向他點頭答道:“辛苦。”
她說着打算起身,因為跪坐良久,她的雙腿已經有些麻木。魏知易見她站不穩,虛扶一下,宋桃夭低眸道過一聲謝。
沉重的人被放在沉重的棺材中,沉重的棺材被擡到馬車上。
它的歸路是土壤,他的歸路是故鄉。
幾個大漢将那棺材向外擡去,魏知易和宋桃夭跟在他們的身後。
街道上,人人都穿着白衣,那些原本在街上四處走動的人都已自動排成兩列,人群中靜悄悄的,無人說話。
放着棺材的馬車跟在人群之後,在它的前方還有很多個棺材。
棺材很小,隻能裝下一個人。
棺材很大,能将一個人的所有都給裝進去。
一節長長的樹枝遞到魏知易的面前,他擡手接過,跟着給他遞樹枝的那個人。
他們向隊伍的前方走去。
宋桃夭也接過一個樹枝,不同的是她走的方向與魏知易走的方向恰好相反,她站在老先生的棺材旁邊。
隊伍很長,于是移動時便隻能慢慢地。魏知易站在隊伍的前方,他的周圍有很多人。他本不該站在這裡的,但因為山賊的事,風雪城的人都極為尊重他。他們覺得魏知易該站在這個位置。
但魏知易并不是站在最前方,因為那最前方的位置是留給風雪城的人。
木籃子中裝着紙錢,那些挎着籃子的人将那紙錢向空中灑去。紙錢迎風飄着,它落在空中,落在每個人的腳邊,也落在每個人的心上。
“一掃凡間塵。”
走在前方的老人沉聲說着。那聲音不大,卻勝在洪亮,以至于很多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衆人手中的樹枝都随着他的話而移動。
說是習俗卻又沒有那麼多複雜的規矩。除了站在前方的幾人,其餘的人都可以不按照領頭人所說的話而行動。
人們絮絮叨叨地說着,魏知易聽不清他們口中的話,但能從那寥寥幾個字中,猜出,那是他們在言自己對亡者的關心與挂念。
似是在道别一番。
手中的樹枝貼着地面掃着,塵土似乎沾染在樹枝的尾端。但随着手腕移動,那塵土也就消散在空氣之中。
“二掃世中緣。”老人再度沉聲說着。
他們行走的速度很快,因為樹枝根本清掃不掉地面上的塵土。但他們行走的速度又很慢,因為風會在他們的手邊停下。
“三掃往生路。”
他們所行之路的盡頭是那高山之中。風雪城的人都信奉一句話:人從山中來,也從山中去。
生于山,長于山,死于山。
風雪城中所謂的風雪,無關風月。
它僅僅是在說:來人間一趟,莫負人間風雪。
幾段樹枝掃不盡人間的塵土,但卻能掃盡記憶中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