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進堂内,迎面看到的是夏奶奶穿着墨綠色綢緞旗袍,彈奏着中國傳統樂器揚琴。而她的旁邊也有一位老奶奶穿着黑色綢緞的旗袍彈着古筝。
郁枳夏沒有打擾她們合琴,靜靜地站在一旁觀看。
曲罷,傳來夏奶奶愉快的笑聲,“咱們這次必能"殺翻"鄭老頭他們。”莫奶奶也得意的笑了笑,一擡頭就看到了身穿漢服的郁枳夏。
“知知,我孫女。”夏奶奶向莫奶奶介紹道。
夏奶奶是郁枳夏母親(夏淋)的養母,理論上是郁枳夏的外婆。不過,夏淋與這位養母的關系并不親近,郁枳夏幼時很少見到她,直到父母離婚期間,才将她送到夏奶奶家生活過一段時間。
“我聽你奶奶說過你會彈古筝,師從柯羽。”莫奶奶起身慢悠悠地說。
郁枳夏微點了點頭,表示确認。郁枳夏的祖母和柯羽可謂是忘年之交,在燕城時,郁枳夏常常會在祖父母家見到柯羽,柯羽又在後來嫁給了祖父最看重的學生。興許是看到郁枳夏在音律方面略有天賦,柯羽在郁枳夏四歲時就開始教郁枳夏彈琴,直至郁枳夏父母離婚。
“現在還堅持在彈嗎?”
“沒有,偶爾在閑暇時間裡會。”女孩如實回答。
老人沒有再詢問郁枳夏什麼問題,示意郁枳夏在這裡等她後,轉身走到屋内去拿些東西。
這一舉動弄得郁枳夏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一旁的夏老太太看出了莫奶奶的心思,于是一臉和藹可親地對郁枳夏說:“知知,她等會兒出來會讓你彈琴。這會兒應該是去取些彈琴用的東西啦。”
彈琴?果不其然,話罷莫老太太手拿着一副新的義甲和一卷布膠帶慢走了出來。
“彈彈?”老人道。
“好。”郁枳夏接過義甲和膠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纏指甲。
“知知,柯羽是她的徒弟,按輩分算,這位莫奶奶是你的師祖。”夏奶奶閑聊道。
“師祖?”少女被此話驚住,擡頭看向莫老太太。
“叫我莫奶奶就行了,我可不喜歡别人用這麼大的輩分稱呼我。”莫奶奶慈祥地笑言,舉止間盡顯優雅。
郁枳夏聽後也淺淺一笑,“莫奶奶想聽我彈什麼?”女孩恭敬地問道。
“《長安八景》”老人回答。
待郁枳夏準備好後,走到琴前坐下,開始了彈奏。
《長安八景》故名其意,是以古代長安八處壯美景觀作曲而成的古筝名曲。
此曲雖然篇幅較長,但是郁枳夏在幼年時期曾熟記過此曲譜,所以郁枳夏至今還可以憑借着幼時的童子功熟練地默彈此曲。
莫江嶼帶着莫小貝還有幾位拿着大包小包的工作人員來到萬福堂外,衆人一到就聽到了一陣優美的古筝曲聲。
“奶奶彈的?”莫小貝輕聲問一旁的莫江嶼。
“應該是别人。”莫江嶼笃定,他熟悉自家奶奶的琴聲。
莫江嶼推開門看去,果然如此。此刻的郁枳夏優雅地坐在琴前,輕輕地攏慢慢地撚一會兒抹又一會兒挑,熟練地彈弄着琴弦。
莫奶奶看到推門而進的孫子孫女,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保持安靜。
工作人員将送來的物品放置到空置的桌椅上後,也保持安靜地悄然離開。
莫江嶼和莫小貝就坐在臨近門口的木制堂椅上。
莫江嶼看着正在彈琴的郁枳夏,此時的她不同于往日裡埋頭于題海中堅持不懈的她,不同于在課堂上因為一道題在一群男生面前争得面紅耳赤的她,不同于昨晚發燒時呆萌可愛的她。
此刻的她是什麼樣的呢?
他想了許久,腦海裡突然閃現出一句詩句:佳人當窗弄白日,弦将手語彈鳴筝。
郁枳夏在彈琴時很專心并未發覺莫江嶼等人的到來,直到一曲罷了,聽到四周的掌聲時才發現在她之後來的莫江嶼和莫小貝。
“彈得不錯,柯羽在刮奏和搖指上的技藝你繼承的很好,可以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過你彈奏此曲時唯一的不足便是點音不響,需要加以練習啊。”
“她以現在這樣的水平,必定能夠保送央音啊。”莫奶奶認真點評道。
“我知道了,謝謝莫奶奶。”郁枳夏起身後禮貌地回答。
一旁的夏奶奶聽到此話後,笑言對莫奶奶道:“知知是理科生,沒選藝術。”
此話出乎莫奶奶的意料,郁枳夏目前的彈筝水平已經達到出類拔萃的專業古筝藝考生水平。
興許是對此話題沒有了興趣,莫奶奶另外換了個話題:“長安八景裡你最喜歡哪一景?”她問郁枳夏。
“我最喜歡第二景"草堂煙霧"。”女孩想了想後答。
“可惜此景也是八景中争議最大,最難以觀賞到的景象啊。”莫奶奶聽後發出感歎。
已是夕陽落日之時,外面的秋雨早已停息,雨後的晚霞帶着淡淡的粉散落在天邊。郁枳夏和莫江嶼站立在萬福堂二樓的落地窗旁欣賞着這一瞬即逝的美景。
郁枳夏曾看過一本書,書中寫道:黃昏是春宵中的一場輕夢。而此時此刻,雨後山中樹林間的霧氣沒有因為陽光從厚重的陰雲縫隙間露出而消散,未散去的雨水與空氣中彌漫的霧氣共同将世間的萬物潤濕,包括人們的雙眸,這使得人們在此刻看到了屬于萬物最本質的色彩。窗外的景色似夢幻又似現實,郁枳夏覺得這大概就是雨後黃昏的獨特之處吧。
“"草堂煙霧"是什麼樣的?”莫江嶼偶然間問郁枳夏。
郁枳夏想了想後道:“它啊,有兩種流傳的說法。但是奶奶曾經告訴我,它就是日落之時萬家炊煙袅袅升起的人間煙火。”。
人間煙火。這句話引起了莫江嶼的興趣,于是他又就着這個話題問道:“那你為什麼最喜歡這一景?”
郁枳夏倒是回答地幹脆:“它的曲調很悠揚,我很喜歡。”
莫江嶼看向郁枳夏,他身旁的女孩在看到絢麗的晚霞後感到心情很愉悅滿臉笑容。
還有就是——我很向往這種"家"所帶來的溫暖感。
郁枳夏在心裡默默地補充,沒有讓莫江嶼聽見。
郁枳夏說罷看向莫江嶼。
落日的光輝照耀在他們的臉上,郁枳夏看到莫江嶼眼角處的那顆淚痣在陽光的映稱下顯出耀眼的金黃色。
“真好看啊。”她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内心感受說了出來。
莫江嶼聽後微微一怔,轉即,桃花眸中溢出點點笑意,散發着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溫柔缱绻。
“你在說我?”
郁枳夏此刻的腦袋如同電路斷路般,一片空白。
她越想從腦海裡找出一個能夠緩解此時尴尬氣氛的最适答案越是找不出。
“啊?我沒有啊,你應該是幻聽了。我是說今天的晚霞挺好看的。”郁枳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郁枳夏找了個理由,在莫江嶼要說下句話前連忙離開。看着郁枳夏慌忙離去的背影,莫江嶼覺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她在騙他。
中秋節之夜,桂樹之下,郁枳夏等衆人品嘗着各式各樣的月餅。
“小宇,你爸又去青城了?”莫奶奶拿起一塊五仁月餅遞給莫江嶼,問莫江嶼道。
“對,他今天早上和鄭叔他們去拍素材,說是下個星期一回來就來看您。”莫江嶼接過月餅後回答。
莫奶奶聽後若有所思,又将另一塊五仁月餅遞給了莫小貝。
這樣,月餅盤裡五仁月餅就被分完了。
“莫阿惠,你可别太過分。”
夏奶奶是個急性子的人,見到郁枳夏愛吃的五仁餡月餅被莫奶奶不經意間分完後,有些生氣地說。
“啊?”莫奶奶不明其意。
“我孫女知知,最愛吃的月餅就是五仁的。瞧嘛,你都分完了。”
僅存的五仁月餅中,一塊莫江嶼正拿在手中,而另一塊已被莫小貝送入自己嘴中。
莫小貝此刻是處在既想把這塊月餅給郁枳夏,又因月餅被自己咬過而無法遞出的兩難境地。
“你的那塊給我,我的這塊給你。”莫江嶼看向郁枳夏說。
大概是四周安靜的緣故,此刻他的聲音就如同她與他初見面時那般好聽。
郁枳夏将自己手中的那塊紅豆餡的月餅遞給他,得到了莫江嶼手中那塊自己最愛吃的五仁月餅。
她小口嘗了嘗這月餅,真好吃。
這是她自幼時起吃到的最好吃的一塊月餅。
沒有了市區的光污染,在這裡擡頭眺望空中的星星,才能發現星星的亮度是如此之大,可以給予在黑夜裡前行的人們光明。
莫江嶼等三人準備離開之時,莫、夏兩位老太太送他們到"鶴鳴汀畔"的大門口。
在郁枳夏準備上車的時候,夏奶奶突然想起前些天和夏淋(郁枳夏的母親)通電話時,聽夏淋說自己給郁枳夏寄了些東西。
那些東西大多是冰島那邊的特産,其中最有價值的應該是那把小提琴。那是一把大師手工制作的小提琴,夏淋托了許多朋友的關系才買到。
夏奶奶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對海外物流不放心的她,把此事十分記挂在心上。
“知知,你媽媽給你寄的小提琴,你收到了嗎?”夏奶奶臨别前問郁枳夏。
小提琴。
對郁枳夏而言,這個詞在那晚前是她一生中最喜愛的東西,而在那晚後便是一根毒刺。
每當郁枳夏和他人談論起它時,來自記憶中的毒刺無不根根刺入她的心房,讓她無比痛苦。
“收到了。”她的聲音很平淡,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回去的路上,莫小貝覺得有些無趣,便和她的女神——郁枳夏閑聊了起來。
郁枳夏也很喜歡這個正在學畫畫的同門小師妹,她和莫小貝講了許多在她學畫時發生的趣事。
兩人在停車場分離之時,莫小貝說:“知知姐,聽劉老師說你拉的小提琴曲很好聽,我下次去你家,可以聽一聽嗎?”
“那都是很久前的事了,我早都已經忘記怎麼拉小提琴。”郁枳夏婉言拒絕了莫小貝。
回去的路上,涼爽的晚風将郁枳夏鬓角處散落的碎發吹起,她擡頭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然後走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