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第一中學門口停下,朔晦瑞道謝和付錢之後就拉着月島螢往校門走去。
她的步子快而雜亂,最開始隻是快走,後面不自覺間越來越快,幾乎是拉着月島螢跑了起來。
來不及站在原地休息一會兒,放開月島螢的手,捂着胸口喘氣的朔晦瑞快步走近在大門旁邊的榮譽牆。
三個年級,每個年紀的前十名的姓名和照片,整齊地排列在紅色的底闆上。
朔晦瑞擡起頭,從第一行開始,叢頭看到尾,每一個文字、每一張照片都仔細地審視。
這面榮譽牆中,有幾個她熟悉的名字和照片,但沒有她自己。
熟悉的學校、熟悉的紅色榮譽牆、熟悉的同學,朔晦瑞反複确認了很久。
但唯獨沒有“江瑞”的存在。
朔晦瑞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放松,她胡亂揉了揉眼睛,轉過身看向從剛才都靜靜站在一邊陪着她的月島螢。
“走,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月島螢歎了口氣,伸出手抹掉了她眼下那顆未被擦去的淚珠,拉起她冰涼的手,“好。”
朔晦瑞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帶着月島螢往前走。
第一中學距離她上一世所居住的孤兒院并不遠,步行的話隻需要五六分鐘。
周圍是熟悉的景色,作為這座小縣城常見的行道樹,國槐遍布大街小巷。
這個時節剛好趕上了開花的季節,借着皎潔明亮的月光和一旁的路燈,朔晦瑞看見了滿樹的青白淺黃。
“謝謝你,阿螢。”
月島螢目視前方,隻是眼睛彎起了柔和的弧度。
朔晦瑞心裡隐隐約約有了一個猜測,但是她并沒有能夠确切肯定的證據。
保橋西路28号。
朔晦瑞已經看見了熟悉的建築。
孤兒院的條件并不好,據說是用之前倒閉的一家紡織工廠的廠房和辦事大樓改造的。
她還沒走到大門,已經見到了斑駁的牆壁,剝落的沙灰下是粗糙的紅磚,上面還貼這些廣告,在風吹日曬之下,字迹已經逐漸褪色。
朔晦瑞已經看見了大門的輪廓,她有些不敢靠近。
但她還是走了過去。
她看向大門旁邊的不鏽鋼牌匾,借着一邊的慘白燈光,她看見上面的深色字樣。
【XX縣XX紡織實業】
朔晦瑞睜大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揉了揉眼睛,但事實就是事實,沒有改變半分。
紡織工廠沒有倒閉,孤兒院沒有成立。
這裡是她所熟悉的世界,但并不完全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多久,直到被察覺不對的月島螢攬住。
他搖了搖朔晦瑞,緊緊盯着那雙有些渙散的暗金色眼睛。
“朔晦!朔晦!你怎麼了?”
朔晦瑞回過神來,她一頭栽進了月島螢的胸膛,發出一聲悶響。
月島螢的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落在她的背上,帶有安撫性質地拍了拍。
隔着單薄的衣料,朔晦瑞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心跳,月島螢也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眼淚。
月島螢感覺自己的心髒上方似乎降下了一場大雨,泛起一陣細密的疼痛。
他不知道朔晦瑞為什麼會這樣,隻能收緊雙臂,試圖用自己的擁抱讓她感覺到自己并不是一個人。
朔晦瑞調整好情緒,她拍了拍月島螢的手臂,月島螢會意地放開了她,但鏡片下的眼睛仍然緊緊地盯着她。
“怎麼樣?好些了嗎?”
朔晦瑞心中的疑問得到了肯定,她歎了口氣,小聲地道:“好多了,謝謝阿螢。”
她擦幹淨眼淚,摸了摸肚子,道:“我的事辦完了,去吃點東西怎麼樣。”
“嗯。”
學校旁邊總不會缺少餐飲店,雖然現在已經很晚了,但還有零星的幾家還開着。
朔晦瑞帶着月島螢随便找了一家亮着燈光的店鋪。
菜單貼在牆上,朔晦瑞大緻看了看,都是夜宵常見的炒面炒飯和燒烤之類的。
裡間的地方挂了一塊門簾作為遮擋,朔晦瑞沒看見老闆,低聲往裡面喊了一聲,“有人在嗎?”
“有的!”
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一個紮着馬尾的女孩子從裡面沖了出來。
她有着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戴着一副有些厚重的圓框眼鏡,穿着一中的校服。
朔晦瑞覺得她有些熟悉,看到校服的時候才想起來在剛剛的榮譽牆上看過她的照片。
“客人要吃什麼,菜單上的東西都可以點喔。”
女孩的聲音清脆,臉上也帶着熱情的笑意。
“曉莉,快去寫作業,我來招待客人就好了。”
熟悉的中年女聲,朔晦瑞轉頭望去。
身形微胖,紋着眉,笑眼,酒窩,是上輩子養育了她十數年的院長媽媽。
這個世界,她沒有承辦孤兒院,而是帶着自己的女兒開了一家餐飲店,真是太好了。
馄饨的味道很熟悉,朔晦瑞咬下肉餡裡的榨菜粒,“阿螢,是不是超好吃的啊!”
月島螢吞下口中的馄饨,見她終于恢複精神放下了心,他露出微笑,道:“很好吃。”
“咦,你們是外國人啊?怎麼樣,我的馄饨餡兒調的不錯吧,我們家曉莉最喜歡吃了。”
院長媽媽,不,或許該稱呼她為老闆娘,她探出頭,驚訝地說道。
朔晦瑞搖了搖頭,她認同地道:“非常好吃,謝謝老闆。”
老闆娘立刻露出自豪的神色,她揮了揮手,豪爽地說道:“那就好,我先進去了,有事兒叫我啊。”
朔晦瑞點頭。
從餐館出來,朔晦瑞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在縣城1996年3月發生的洪災。
【XX快訊】
【1996年3月31日,我縣發生特大洪災。】
【洪災無情,人有情。31日下午三時,強降雨導緻XX縣受災嚴重……】
【……造成15人死亡,超過40萬戶居民受影響。】
15人。
朔晦瑞知道這場災難,當年正是因為這場洪災,造成了超過七百人遇難。
院長媽媽因為女兒和家人的遇難,悲痛之下承辦了孤兒院,接收了數十個在這場災難中失去父母的孩子。
這個世界,或許是因為災難的規模較小,又或許是因為救災及時,并沒有造成大規模的人員傷亡。
院長媽媽沒有失去女兒,那些孩子沒有失去父母,孤兒院也沒有成立。
她的父母或許在上一世來過這裡,但這個世界裡因為某種原因沒有來到這裡。
他們沒有經曆這次的洪災,朔晦瑞順利地在自己的家庭中降生并長大。
這個世界,在某些節點,走向了另一個、更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