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渙為母親守孝的第二年末,祖父于睡夢中溘然長逝。無病無災,年屆八十,稱得上喜喪。可緊接着祖母也卧床不起。她同祖父不時吵吵鬧鬧過了一輩子,突然沒了伴便支撐不住了。
于冕和于渙勸她萬務保重身體,她慘笑一聲:“沒了老頭子,連個吵嘴的人都沒有,我還有什麼意思呢?”
于謙匆匆趕回來辦理了喪事,上疏請求為父守制并侍奉老母卻被駁回。朝廷說如今邊關局勢緊張,還要仰賴他,于是于謙官複兵部右侍郎,留任部事,被一紙诏書調回了北京。
于謙苦笑,隻得遵命。
第二年,不出衆人所料,劉氏撒手人寰,就這樣追随丈夫而去。
這次于謙再回來是失魂落魄,短短幾年間,妻子和父母相繼去世,哪怕他是鐵打的也要撐不住了。
于渙眼看他有些木木的樣子,心中着急。于冕同他商量:“渙弟,我看還是你去勸勸父親吧。他最疼你,再者你也比我能說會道,若是我去恐怕說不過他。”
“哪怕兄長不說,我也定是要去的。”于渙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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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香火,敬天敬地敬人。
一盞油燈,長明護靈引魂。
于渙輕手輕腳地邁進靈堂,見于謙正跪在地上給長明燈添燈油。他神情專注,燈火幽幽映着他深沉的雙眸。
“爹。”于渙出聲喚他,撩起下擺跪在他身旁。
于謙轉過頭,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你不必來勸我,道理我都懂得。且讓我緩幾天吧。”于謙的聲音有些疲憊。
于渙展顔一笑,說:“我來找您說說話。爹,咱們很久沒這樣在一起說話了。”
于謙一頓,想到于渙幼時随他出行,每每睡在一起都要他講故事聽,要麼就得陪着小孩閑話家常。如此兩年,自從他把于渙交給妻子後,父子倆也難有相見之時,遑論夜談。
“是啊,你還大晚上敲我的門把我喊起來,磨着我允你養狗。一晃這麼多年,你也就負責逗了兩年狗,後來我替你看着,在官衙養得好好的呢。”有時于謙疑心是不是孩子養的貓狗都會成為父母的擔子。
于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說爹是世上最好的爹吧。此皆賴爹憐我稚子罹難罷了。”
于謙歎道:“你身世坎坷,我總難免對你嬌縱些。現下想想,或許我對你兄長太過嚴厲了。可我終非生而知之的聖人,初為人父,有不足之處,還願你們擔待一二吧。”
于渙握住于謙的手,隻覺手掌瘦削,骨節分明,掌心還有繭子。“爹憐我等,我等又何嘗不憐爹?父慈子孝,我仰受您慈恩,如何能不孝?您說您懂得這些道理,料理祖父母的身後事是孝,報效國家是忠,您的忠孝要兩全,我的忠孝不應全嗎?莫非您要我做不忠不孝之人嗎?”
于謙不禁提高聲音道:“胡說八道!我哪裡教你不忠不孝?”
“您是國家肱骨,我敦促您保重身體以報國是忠;您救我于寒雪,養育我成人,我更要侍奉您安康,這是孝。如今您茶飯不進,您看看您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我這些年每見一次您,您就要比上回更憔悴。此非忠孝之道啊!”于渙最後一字一頓地說。
“好啊,都會拿大義來壓我了”于謙扯出一個笑,擡起手,卻見于渙仍是一臉信任和熱忱地看着他,長歎一聲,手輕輕覆在他臉上摸了摸,“長這麼大了!”
長久不回家的人就容易感覺孩子一回一個樣。于謙如今就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