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馬車停在鄉試考場門口。第一批考完的士子魚貫而出,駕車的老人四下張望,見到一個穿着藍色襕衫的少年提着考籃慢悠悠地走出來,連忙喊道:“三爺!”
那少年生得高高的個子,皮膚白皙,眉眼風流俊秀,正是于渙。
于渙笑着招呼道:“王伯,勞煩你跑一趟。”
“不麻煩不麻煩”王伯便是于渙的長随王舒的爺爺,是于府的老人,見了于渙眉開眼笑,“三爺越長大越俊了!快把披風披上,你體寒,得注意保暖。”
“方才答題時一動腦子就有些熱了,等着出來的時候落了會兒汗,正好這時穿上嘛。”不等王伯催促,于渙就鑽進馬車裡,頓感暖和了一些。
入秋以後天氣一日日轉涼,家裡仆人更是擔心他染了風寒耽誤鄉試,看他看得緊。
王伯吆喝一聲,趕着馬車回府。馬蹄哒哒地踏在石闆路上,王伯想問問于渙考得怎麼樣,又不敢問,怕擾了他心情。
于渙突然說:“王伯不必擔心,我有把握,中舉沒問題,就看名次了。”
王伯點頭應是。于渙怎麼說,他便怎麼信。他也是看着于渙長大的,知道這個小公子是何等天縱奇才。
說句不該說的心裡話,王伯覺得于渙比大公子于冕更像于謙的兒子,不管是相貌、天賦還是性格。于冕樣子和性格都肖母,脾氣軟;于渙看着是笑呵呵的,但是個強勢的人,不喜歡不受掌控的人和事。
于謙也是個一定要做主導的人。也就是于渙這幾年長開了,樣子多了些自己的風度,更好和于謙區分。
到了家裡,于渙回房裡倒頭就睡。鄉試相比前面三級考試累多了,多的是被從鄉試考場擡出來的秀才。
等于渙醒了,王舒說:“三爺,有人送請柬來府上,請你去赴文會。”
“對外一律說我鄉試染了風寒病倒了,閉門謝客。”于渙懶洋洋地說。
鄉試剛考完,有什麼好說的?在于渙看來,也就是跟一幫人對答案罷了,對結果不會有任何影響,實在浪費時間。有這空,不如在家看看書,練練武。
現在家裡就于渙一個人做主,他又癱了會兒才伸個懶腰起來。淨面後,他想着離吃飯還有好一段時間,便去院子裡練劍。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貫休此詩唯以這兩句出名。一句贊錢镠賓客滿座,一句贊他武功冠絕吳越;一句寫溫柔缱绻,熱鬧到極點,一句寫剛渾肅殺,冷峻到極點。
于渙隻是練最基礎的劈、刺等動作。他揮動劍的動作力求簡潔、高效,在這樣單調的動作裡竟也産生了美。
他這次回來後再練劍,很多下人不敢來看了。因為于渙眼中多了殺氣,見過血的人才有的殺氣。
他正如那兩句詩一樣,剛與柔集于一體。
——
以《易》為本經的考生在浙江人數不少,是以《易》這一房分到了三位讀卷官。他們都是治《易》出身的翰林。
他們要選定送往主考官那裡的卷子。按理來講,江浙多才俊,要選定魁首不是一件易事,但這次三人意見十分一緻地選擇了一張卷子舉薦給主考。
“此次解元,必定是我《易》這一房的魁首。”三人都敢對主考這麼打包票說。
在明代科舉中,四書題是人人一樣的,但從鄉試開始,每人要選五經中之一作為自己的本經,考題便從選定的本經裡出。五經房魁首便是鄉試的前五名,而解元就在這五人中産生。
主考官拿到《易》這一房的卷子時,一看畫了三個圈,意思是三人一緻同意以此人為魁首,便來了興趣。
他細細讀了第一場的文章,見其文辭質樸不虛飾,是學的唐宋文風,暗暗點頭。
浙江文風濃厚,多有士子過于追求語言精雕細琢,卻不知大巧不工,這樣修飾感過重,文章若還言之無物,那真是棄之毫不可惜;破題立意既巧妙,又可見思想之深;言簡意赅,意蘊豐厚,的确可堪魁首。
他隻擔心此人後兩場發揮:時下人們多重頭場的習慣怎麼也改不了。若是此人策問等答得也好,那麼解元便非他莫屬了。
令主考驚喜的是,此人判語老道,俨然一老吏;策問也好。便定下了名次。等一拆下糊名,主考也一驚:原來今年的解元正是兵部尚書兼新任太子少保于謙之子,于渙。
于渙不僅是高官之子,還年僅十五歲。主考糾結了一下,擔心旁人覺得他是攀附權貴。但于渙的确是他看文章選的解元,主考看了于渙的原卷,那筆字也寫得好,到時候文章張貼出去,足以服衆。再說,這時改也來不及了。
鄉試放榜時,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喊:“出來了!桂榜出來了!”衆人都争先恐後地湧過去看。大多是考生或其家人,也有的是來桂榜下“捉婿”的。京城太遠趕不上,抓個舉人女婿也是好的!
王伯和王舒來替于渙看榜。
于渙說:“你們去吧,左右前十名必有我一席之地,我就不去擠着了。”
他這麼說,爺孫倆便從第一張榜開始看,隻見第一名便寫着“杭州府錢塘縣于渙”。
“中了中了,三爺中了!”
旁邊有人問:“你家三爺是哪個?”
王舒喊道:“便是于家三爺,諱渙的!”
王伯說:“你年輕,腳程快,趕緊回去給三爺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