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先在他懷裡掙紮:“我都大了,爹不要老這麼抱着我。”
于渙笑道:“如此勤奮,都肯自己站着,還不努力讀書?爹小時候可喜歡讓人抱了,懶省事兒。”雖然這麼說着,他還是把于先放了下來。
于先說:“我要學醫,可是您淨讓我看經史子集。我又不考科舉。”
“經史子集是教你道理的。你要先知道做人,再學做事。我教什麼人,都是這樣。”
“皇子也是嗎?”于先知道他教過朱見深。她跟于渙一樣記憶力極強,小時候聽到的也都記着。
“皇子也是。”于渙肯定道。雖然抄家的士兵中也有許多人不想和他們為難,但于家還是被抄了個幹淨(雖然沒什麼好抄的),倒是朱見深所贈的玉當時于先貼身戴着,幸免于難。于先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師兄”還比較有好感。
商烨叫他倆吃飯,父女倆都乖乖坐到桌前。于渙說:“我看,還是請個人來幫你做家務吧。你還有身子,日後月份大了總歸不便。”
“這村裡的人不都是大着肚子還要幹活?”
于渙不同意:“那人家也要讓她少做的。我去學堂的時候問問鄰裡,是否有人願意來。我自會給工錢。”
商烨道:“哪裡有閑錢?”
“我辦學有束脩啊,家裡也墾了田。”于渙在當地的活動還是沒有那麼受限的,隻是不能出宣府。他辦的學堂一開始隻是招收村裡的孩子們,後來山西各地的士子漸漸皆慕“詞宗于曠瀾”之名而來。于渙便幹脆增加了一個班來教授那些年齡較大的、願意在此處追随他讀書的士子;同時他每個月要公開講學,想聽的人就可以來聽。
至于田地,山西的百姓仍感念于謙的恩德,有許多人自發來幫于渙墾了荒地。隻是地也不算好地,不然不至于荒蕪至今。所幸于渙也不求單靠種田為生。
于渙和于先兩票對商烨一票勝出,請人幫忙的事就定了下來。
——
山西宣府龍門衛多軍戶,文風不盛。可是就在這平平無奇的一天,它迎來了絡繹不絕的自山西各地趕來的士人。
張明魁精神一振,奔到村邊那片空地上。那裡隻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筆墨紙硯,可圍着那桌子幾丈外的地方卻已有許多人或坐蒲團、或坐凳子,不顧士人風度伸着脖子張望。
還有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道:“不知曠瀾公何時才來?”
“這點耐性都沒有,還來聽講?”立時有人反唇相譏。
也有人遇見熟人,驚喜道,“某兄,你也來聽于曠瀾講學啊”,又是一番叙舊。
直到一個目若朗星、颔下微須、清隽秀逸的青年出現,所有人頓時正襟危坐,一時間空地上再無餘音。
這個青年一身布衣卻依然不失潇灑風度,他步履從容地穿過自發讓開的人群,走到桌子前坐下。他朗聲道:“諸生靜坐。”
“請曠瀾公開講!”士子們齊聲道。
這正是于渙。
他清清嗓子,沒有廢話,直接開始講授。一邊口述,一邊自己筆錄,一心二用,兩不耽擱。這樣,後面若有人沒聽到,便可來看他的手稿。于渙會專門請村民去幫忙看着自己的講義,不許有人損壞或偷走。
這種事是有前科的。于渙講得好,字也好,便有人想拿走原稿收藏;期間與人起了争執,幾人互相搶奪之時不慎将手稿撕毀。于渙不許他們再來聽講,同時為了以防這種事情再發生,便找張明魁來看守。這孩子與他相熟,以他托付自己而驕傲。
于渙學問深厚,見解精辟,言簡意赅,還能深入淺出,加之他聲音清朗悅耳,更令人陶醉。聽到精妙處,總有人忍不住喝彩出聲,招緻旁邊人的怒視,怪他打擾别人聽講。
就連路過的村民,都常常聽入了迷。村裡人笑稱:“就是狗經過了也不敢亂吠,怕打擾于先生講課。”還有一位大于先生則是于冕。于冕專心于整理于謙生前的文稿,沒有餘力再教學生。他體質不如于渙強健,幹不了種田的活,家裡還有許多口人要養,時時受人周濟才勉強度日。于渙沒對商烨說,他是打算請于冕的妾室李氏或劉氏來幫忙,趁機也能多給兄長些錢糧。
等于渙講完一場,已是口幹舌燥。還有許多士子想向他請教問題,于渙擺擺手道:“我下午還要去給學堂的學生上課。諸位若有疑問,可以明日再來,或寫在紙上讓人轉交給我。”他說話時有一種不容置辯的神情,衆人觸及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得讷讷應是。
于渙這才脫身。
不想剛走到家門口,一個身材精壯、皮膚曬得黝黑的漢子往地上一跪,磕頭道:“請于青天為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