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富這一番話透露的事就多了。看來這位縣令或是在酒宴上被抓住了把柄,或是被分出的利益打動了。不過從沈貴對他沒什麼印象來看,他也不是那種敲骨吸髓、雁過拔毛的巨貪。于渙判斷,他應該是一個屈服于世俗,但心中尚有一二良知的人。
這種人也好對付,因為他還有點良知,所以他狠不下心,做不了大惡事;他輕易地屈服,内心軟弱,于渙也可以利用輿論的勢力壓迫他。
于渙心中把整件事又梳理了一遍,實際才過去一瞬:他同于謙一樣,有急才,腦子轉得快。
“我知道了”于渙一一和他們對視,讓他們的注意集中在自己堅定的眼神上,“此等惡人,當殺!”他身上有一種無形的氣勢,令衆人懾服。隻有沈貴知道,這是劍刃見過血才能有的殺氣。
說完,于渙就招呼他們一個個說沈萬錢怎麼欺壓他們的。等總共七個人說完,沈秋富說:“貴大哥,你莫要再為我們出頭了。這次能找到于先生便多虧咧你,你若是到公堂上,被沈萬錢把你的事攀扯出來,我們就太對你不住咧。我們這次回去咧,也都不要聲張貴大哥在這裡頭的事。”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沈貴也沒想到沈秋富等人會主動為他掩蓋,眼眶不禁紅了,道:“秋富,哥謝過你啦。”卻沒多吐露一個字。
于渙那邊聽完,則是提筆便寫,不多時就寫好了一篇訴狀。他拿起紙問:“可需我來給你們念念?”
沈冬富搶先道:“我們信得過于先生!要告什麼事,我們自己也都知道嘛。”
沈家幾人拿到訴狀,新奇地都看了看。他們不懂怎麼評判字的好壞,隻覺得于渙的字像流水拂過山石,層層水紋在剛硬峭拔的石頭上蕩開,讓人看了很舒服。
等他們告辭後,商烨才出來。
“剛寫了一篇訴狀,隻是還差一篇文章。”于渙對她說。
商烨挑了挑眉:“差一篇令天下人拍案叫絕,叫誰來了也隻能除那沈萬錢後快的好文章?”
“正是!”于渙眼眸亮得如火在燒,“烨卿,我今日要做一回刀筆吏了。”
以筆為刀,可殺人于無形,是謂刀筆吏。于渙深谙文字和人言之力,尤其舉天下之勢,有時甚至能令天子屈服,何況是殺一個小小的地主呢?尉缭子有言:“兵者,兇器也……故不得已而用之。”于渙有于謙留下的清名,還有天下第一的筆杆子,可謂身懷利器,所以他用得很謹慎。
于渙對商烨說完,便疾走到書房裡。他來回踱了幾趟,又坐到椅子上陷入沉思。
過往記憶中的人一個個走出了歲月的流沙,重新出現在于渙面前:于謙騎着瘦馬豐神凜然,朱祁钰身着龍袍面帶無奈,傳旨的錦衣衛趾高氣揚……最終定格在一張他想象出來的驕橫的臉上。
沈萬錢是那種于渙都不屑于将其放在記憶裡的人,但他的文章隻能說到此人,而不可越雷池一步。
于渙提起蘸飽墨的筆,凝神寫下“不義說”三個字,随即舒展眉目,揮毫潑墨,展露劍鋒。室中仿若響起刀兵碰撞的“锵啷”聲,又似乎能嗅到金石的味道,最終于渙手中的筆垂落于身側,收劍入鞘。
“餘竟不知,此誰之過也。”他喃喃自語。沒有人知道他說的“此”究竟指什麼,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究竟是“誰”的過錯。
他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