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八年二月,于渙他們才得到消息:朱祁鎮于正月駕崩,谥号“英”;太子朱見深即位,以第二年為成化元年。
于渙在書房和畫像待了許久才出來。
四月的一個夜晚,于渙家的院門被叩響。于渙披上外衣打開門,見幾個身穿布衣的人站在門口。他一眼看到領頭的人故意露出的腰牌:錦衣衛。
于渙拱了拱手道:“于某見過幾位大人。”
領頭的錦衣衛擺了擺手,從懷裡拿出卷軸展開:“于渙接旨!”
“……于渙,朕師也。文章雅緻,四海仰其文名;秉持公義,天下敬其正氣。今朕年少履極,時時惶惑,正需師保,以備顧問。着于渙任大理寺右少卿兼翰林院學士,望卿激濁揚清,護衛正道。欽此!”
“臣于渙接旨。”于渙跪在地上道。
錦衣衛說:“于大人,快快請起吧。皇上口谕,召你盡快入京觐見。我等奉命護送你和你的家眷。”
“敢問是走哪條路?”
“自然是太行山!皇上的意思是從秘、從速。于大人,你同我們騎馬先行,其餘弟兄會護送尊夫人和令嫒、令郎乘馬車前往。”
于渙的心在怦怦地跳,可他頭腦卻更加冷靜清晰。
“既然這樣,我們待會兒就走。我嫂嫂、姐夫家都是錦衣衛出身,我曉得你們當差也不容易。幾位先在我這喝口水吧。”
為首的錦衣衛抱拳道:“多謝大人美意。我們喝完就上路,事不宜遲!”
于渙點點頭:“這是自然。”他先去屋裡告訴了商烨,又打了壺水來給幾個錦衣衛倒上。他們見于渙乍遇大事仍處變不驚,心裡暗自點頭,想不愧是于公後人,沒有墜了他的威名。
有錦衣衛給于渙牽來馬,他翻身上馬,一勒缰繩,馬兒咴律律仰頭嘶鳴,便随衆人往太行山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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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是于渙的老熟人了。他幼時随于謙往返于山西、河南時,便每每都要翻越此山;從京師被流放到山西,也要翻越這座山。如今他要返京,又和它見面了。
“信馬行行過太行,一川野色過蒼茫。雲蒸雨氣千峰暗,樹帶溪聲五月涼。世事無端成蝶夢,畏途随處轉羊腸。解鞍盤礴星轺驿,卻上高樓望故鄉。”這是于謙所寫的《夏日過太行》。于渙此時看太行山,又是不一樣的感受。
這些天,為了盡快趕到京城,他們一直日夜兼程。于渙見山中樹蔭低垂,千翠欲滴,衆峰巍峨,如數條裂口橫亘在蒼穹,又似群獸俟伏。他伏身縱馬急馳,任風攜冷冽在耳邊呼嘯而過。馬蹄揚塵,在地上踏出嘚嘚聲。
于渙的臉被吹得涼了,心卻熱血澎湃。林沖夜奔上梁山是“汗淋如湯澆,心煎似火燒”,于渙卻是雄心在燒,懷“此一去搏得個鬥轉天回、海沸山搖”之志。他這番東去北京,正如百川入海,天高海闊。
前方哪怕是“一山放出一山攔”,他也誓要“一覽衆山小”。
日似眸,為我明;月如眉,為我彎。天地有情,鐘情于我。
這份屬于他的狂妄,他從未顯露人前。于渙又垂下眼,斂去自己眼底的銳利和周身的鋒芒,留下一個溫潤如玉的軀殼示人。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隐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隐則潛伏于波濤之内。”
“雲行雨施,品物流形”,所到之處,風調雨順。有變化之能,存恤憐之心。是謂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