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于渙回朝後,僅僅是按部就班地在大理寺當差,其餘時間幾乎可以說是“不發一言”;朱見深恢複了于謙建立的“團營”建制,卻還沒提為他平反之事,這讓觀望的人們都不由得着急起來。
成化元年,有禦史試探着提出此事,說陳循、俞士悅等人都已被恢複待遇,故少保兵部尚書于謙蒙冤久矣,天下皆知,理應如此。朱見深批複“悉如所言”,卻沒有進一步指示。這就顯得有些反常了。
大家不由得看向文官班列中一臉平靜的大理寺右少卿于渙,可他在衆目之下依然巋然不動。
于渙不動自然是有原因的。雖然他做事從來不急不緩,但于謙的事,他豈會不放在心上?實在是朱見深曾召他入見,言說要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朕到時候一定給于師傅一個驚喜。”朱見深笑着說。少年天子的眼中滿是笃定。
于渙自然隻能恭候聖意覺得何時是“更好的時機”了。
這日,于渙又在衙門批複流刑、死刑等要案,忽然在看到一案時神色一凝。
由不得他不嚴肅以待,因為這竟是一樁發生在北直隸順平府的巫蠱案。自古以來,巫蠱案都是十分敏感的案子,著名的有漢朝時衛太子巫蠱案、宋嚴道育案、陳長沙王案、隋太子案,最終都不知牽連了多少人進去。即使這個案子牽涉沒那麼大,于渙還是打起精神,以更慎重的态度閱覽了一遍案件的經過、府縣判詞和各人供詞。
據卷宗所述,是順天府宛平縣的陳慶如狀告其寡嫂蔣氏咒殺自己兄長,又要咒殺自己。陳慶如之兄在蔣氏過門六個月後病逝,鄰人多認為蔣氏克夫。陳慶如曾多次調戲其嫂,招緻怨恨。後陳慶如聲稱自己頭痛難忍,郎中并未查出實病。又連着幾日晚上,鄰居都聽到蔣氏家中傳來異常動靜,敲門不應。後陳慶如就到衙門告發其嫂,捕快在蔣氏家中搜出了巫人用具。
其中,那個“巫人用具”的形制引起了于渙的注意。或許是因為其樣式少見,縣衙詳細描述了這個用具:“是面具也,以草枇、獸革、龜蓋、貝殼制成,紅面獠牙,兩眼圓睜,面目猙獰。望之非善類。”
于渙皺起了眉。據他所知,這樣的面具在中原較為少見。蔣氏一個婦人,哪裡能弄到這種東西?他又仔細地對比了陳慶如、蔣氏、郎中和鄰人的供詞,心中懷疑更濃。從鄰人的證詞隻能看出蔣氏與陳慶如不和,卻依然無從得知她從什麼渠道獲知這種巫蠱之術;而蔣氏的供詞颠三倒四,有許多相互矛盾的細節,于渙懷疑她是被屈打成招,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按律,巫蠱害人者,當殺。人命關天,于渙毫不猶豫地将此案打回。
沒多久,這案件的卷宗又放到了于渙的案頭,與之同來的還有大理寺卿王概。
于渙起身拱手道:“怎麼勞大人專門跑一趟?”
王概笑道:“沒什麼,就當我活動活動筋骨了。象觀啊,此案刑部覆審過了,沒有問題。你就趕緊核準通過吧!”
于渙也笑了:“恕下官不敢苟同。”
“你知道就好……什麼?”王概看着于渙臉上溫和的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渙不卑不亢地說:“下官以為,此案确實有缺漏之處。蔣氏的面具哪裡來的?她一個婦人為什麼會懂得這些東西?何況蔣氏供詞言語混亂,一看就是屈打成招。倘若刑部說不清這些,下官是絕無可能讓此案呈送禦前的。下官身為大理寺右少卿,當慎刑也。況且,我等臣子的名聲不算什麼,難道要讓皇上背上冤殺的罵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