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公公,我知道了……你們的恩德,我實在無以為報。”
懷恩說:“錯了,紀姑娘。我是報的皇上的恩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上前一步,紀氏會意地将懷裡的幼兒微微遞出,便于他查看。
這位大太監俯下身,見孩子安靜地看着他,不哭不鬧,微笑道:“隆準是龍相,真不愧是龍種啊。”
“師傅,你看極哥兒長得多好!”朱見深抱起兒子,神采飛揚地對于渙說。他因口吃之疾,言語總是刻意放緩,但也足能聽出他的高興。
于渙躬身道:“皇子乃龍種也,比之常人自然超拔。”他眼中帶着笑意看向天子和皇子,像河流到了下遊,緩和而溫柔。
朱見深笑道:“朕聽聞,師傅的兒子三歲才言。古人說‘貴人語遲’,不知他日後又是何等出息!”
“小兒不過是有些遲鈍,不愛說話,沒什麼特異之處。”于渙連忙謙虛地說。
一旁頂着病體過來的彭時咳了一聲,恭聲說:“陛下得子,固乃一喜。然陛下子嗣還是過于單薄,宜多幸嫔妃,為天家開枝散葉。如此,大明江山方可得穩。”
朱見深好聲好氣地說:“彭先生說的是老成謀國之言。”
于渙和萬安都注意到了他說這話時,手下意識摩挲了一下衣料。這說明皇帝對這種說教并不感興趣。
彭時想再勸谏,也是有心無力。他這兩年常常因病告假,對部事和内閣的掌控都不強。次輔商辂幾乎成了實際的領袖。
萬安眼中精芒一動,腦中有了想法。
于渙則在心中感歎皇帝大了,在權力上心思更敏感。彭時再三敦促皇帝開枝散葉是好心,可人往往經不起念叨。哪怕普通人都容易生出逆反心理,何況是皇帝呢——朱見深鐵了心将宮權交給萬貴妃,不容人置喙,于渙也不信後宮裡有什麼貓膩是朱見深不能知道的。不過是不想知道,就裝聾作啞罷了。
商辂則出聲附和了一句彭時。等出殿後,于渙低聲說:“嶽丈何必去附和彭閣老。”
“怎麼,彭閣老說的不是應有之義嗎?”
“是。可皇上是不會聽的,還會更厭煩彭閣老。雖然小婿覺得不至于,可萬一皇上遷怒于您呢?”
商辂腳步一頓,震驚地看了他一眼。“象觀,我以為你是不懼……”
“我怕,怕落得我爹那樣下場。”于渙打斷道,“事有輕重緩急,隻要能将國家治理好,皇上有些小毛病是無關緊要的。”想整頓内宮,他們說了不算,隻有皇上說了算。想讓他下決心,非得他自己知道利害。他們這些臣子說的話,皇上都聽膩了,就像孩童總要嘗到甜頭或苦頭才肯記事,隻有他嘗到苦頭才能明白忠臣的苦心。
後面這等狂悖犯上之語,于渙自然不會說出來。他微微低頭,僅僅這樣的一個動作就讓自己的氣質如遙遙孤寂矗立的雪峰。
商辂知道于謙的死始終是他心裡的一根刺,傷口一直在一點一點地滲出血,聞此言也有些不忍再責備他。或許是過去的事讓于渙更謹慎了吧。
“象觀,事有當為。”
“當為時,我絕不會退。”于渙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