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渙在刑部積威頗重,自侍郎以下的刑部官員面對他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位比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年輕的主官将他們的各種表現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們犯的錯誤積累多了,就會在不知道哪天被于渙一口氣指出并懲罰。雖然他表現得溫和有禮,但整個刑部已在不知不覺中全盤在他掌控中運行。
“那個國子監監丞叫什麼名字?”于渙突然問。
幸而宋旻仔細看了卷宗,這時才能從容地回答:“回大人,他叫黃明善,四川眉州人。” “眉州人?”這個地名引起了于渙的注意。他腦中劃過很多種可能,臉上依舊毫無波瀾:“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部裡的事該怎麼做你清楚。這個案子你不用管了。”
宋旻訝異地擡起頭看了于渙一眼,不明白這個案子為何能勞動于渙親自出馬。但他從不多嘴,便依言告退。
等他出去後,于渙才敲了敲桌子,自言自語道:“萬安也是眉州人。是巧合嗎?”隻要有一絲可能,于渙都不會輕易放過這樣的“巧合”。若是有人指使黃明善激怒刑部官員,以期達到其目的,在于渙看來與挑釁自己無異。他最讨厭别人打亂自己的部署,而這種擾亂人心的做法毫無疑問是幹擾刑部運行的行為。
萬安和邢讓是同科進士,還都在翰林院待過,如今一個是禮部左侍郎,一個是禮部右侍郎。若說他們之間發生什麼龌龊,是很有可能的。至于葉時,他是出于本心正義要揭露國子監的黑暗呢,還是也有人指使?
于渙叫自己的長随進來,寫了一張紙條交給他:“回府去把這個給夫人。”
看長随出去了,他才叫了一個屬官過來,說:“提審邢讓、張業、王允、陳鑒和葉時。”
屬官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去通知人們準備好。
商烨拿到了于渙的字條,見上面寫着幾個人名:葉時、黃明善、彭華、萬安。她心中一轉,将紙條小心收好,轉頭對婢女說:“叫阿樸和敦敦過來,就說等下晌去他們姑姑家探望。”
商烨一眨眼的功夫,就見于先大步流星地走進來,笑道:“娘,又要去姑姑家啊?”
“走慢些!你這樣也不怕摔了。”
“人家是纖纖作細步,女兒我頂多落個‘半截美人’的料子,不怕這些。”于先滿不在乎地說。當今以女子足小為美,于渙卻沒讓她纏足。商烨受過纏足的痛,想想既然于渙也不在意,就沒堅持。
要說商烨這對兒女也怪,女兒将幾位長輩的豪氣和熱血繼承了個十成十,更是跟祖父一樣是雷厲風行的性子;兒子卻醉心于數算和機關,慢條斯理又對外界漠不關心。
上馬車前,于先放慢了腳步等于後。于後忽然說:“姐姐,你要走,也别悄悄走。”
于先拍了拍他的頭,笑道:“阿樸,好好看你的書吧。”于後默默低下了頭,沒再言語。事實上,隻要他想知道,他就能對身邊發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于先和于後不需要多說,便自然通曉了各自的意思。
于後說,爹對家裡的事了如指掌,姐你可不要不打招呼就走啊,爹一定很傷心。于先說,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大抵于家人或多或少都意識到,于先絕不是個安于室的女子。她那雙肖似其祖與父、隐含着一點傲氣和決絕的眼睛就明晃晃昭示着,她是院門絆不住、針線困不了的。
平日刑名悉憑自理,自侍郎而下,莫不鉗口結舌以依從,俯首帖耳以聽服。
——《明史·于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