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皇上有口谕給内閣全體大臣,商閣老讓我把你們叫過去。小舅你快去吧!”
“我知道了。”于渙面色頓時凝重起來,“以後記着,刑部沒你小舅。”
“是,大司寇!”朱宏咧嘴笑了笑,急忙朝剩下的禮部和吏部趕去。
等劉珝趕到,發現其他人都在等着他。他四下張望一番,站在離萬安最遠的地方。
懷恩、黃賜見人已到齊,對視一眼。黃賜清了清嗓子,朗聲說:“今傳皇上口谕:罷廢西廠,是内閣誰的主意?”
商辂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步,答道:“這是我們一緻的看法,沒有先後之分。”
“皇上問,内廷一個小小的下人,莫非還能危害整個天下嗎?”懷恩道。
“請皇上明鑒,如今的法網太密,刑令又太急。西廠的官校拘拿職官,僅僅出于風聞;四處搜檢人的家财,卻沒有正式批文。内外上下,人心惶惶。我等身為輔臣,豈有不谏之理?假使官吏不能安于職守,商賈不能安于買賣,士卒不能安于軍伍,行人不能安于路途,庶民不能安于家業,這哪裡是承平之世應當有的景象呢?皇上寵信汪直等人,又有韋瑛等仗着皇上的聲勢作威作福,他們不隻是在為自己增添罪孽,更是敗壞皇上的名聲!”商辂目光直視兩位太監,字字擲地有聲。
劉珝慷慨激昂地接話道:“皇上想防微杜漸,這沒有什麼不對的;可若是防範過了頭,難免出現前朝曹欽那樣的舊事。像現在這樣,汪直分明是故意挑起皇上和臣民的矛盾,自己卻從中獲利!西廠聲勢如此浩大,再逼反一個曹欽,汪直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說到最後,他情之所至,不禁熱淚盈眶。
“法者,常也。依祖宗之成法,改易旨意必經于六科,是為了防止假冒;奏折必經于通政司,是為了防止濫受;政事歸于府部,同時要嚴格考核其政績。而刑獄、複核則是法司之職,遇有案件,當由刑部審理,大理寺複核,都察院監督。此之謂法也。如今汪直随意搜捕,肆意用刑,淫辱婦女,奪人家财,這難道不是擾亂法的做法嗎?關鍵并不在于汪直此人,而在于其行為使法威嚴掃地,使朝廷命官尊嚴殆盡,以緻天下不再奉法為準繩,不再以牧民者為模範。願皇上明鑒!”于渙眸中焰光躍躍,音吐鴻暢,頗有昔日于謙奏對時的風采。
萬安看了一眼劉吉故作神遊的樣子,躬身說:“武清,是五品官;劉福,是正三品官。這樣的官員都能被随意下獄,京中何人不自危呢?若有人故意舉報敵仇,西廠風聞緝拿,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讓人被抓進監獄,就是受刑死了也不過一句話交代。如此你舉報我,我舉報你,這樣耗下去,恐怕京中就沒有活人了。”
劉吉慢悠悠地說:“諸位大人說得極是,我深以為然。”
懷恩和黃賜聽完,回宮如實彙報了閣臣們的言論和表現。
且不說朱見深聞聽衆臣态度是如何勃然作怒,可他最終沒有頂住壓力,宣布罷除西廠。頓時,人人歡欣鼓舞,慶賀皇帝之聖明。然僅僅一月過去,便有投機者盛贊汪直的功勞,稱其“所作所為,不止可為當世人所效法,還可為萬世以後的人們所效法”。此言搔到皇帝的癢處,他頓時下诏重開西廠,依舊命汪直主管。
早與汪直交好的王越這時就顯得“鶴立雞群”。一日,他遇到劉珝和劉吉,還自以為北人一表率,勸道:“汪直并不是什麼壞人。商閣老、于學士、萬學士他們久在内閣,有那樣的看法難免;叔溫與祐之二位學士才入閣幾日,為什麼也去附和呢?”
不料劉珝根本不認他那套,當即傲然回應道:“我們這些人所說的,不是為了自身謀利。假使汪直行事都很公正,那朝廷設置公卿大夫又有什麼用?”
王越默然不語,心中暗惱此人狂悖無禮。
劉吉在一旁卻想,此二人起沖突可莫要牽扯我進去,隻是不管附和哪方還是居中調停,以他們的性子都不會領情,還要反過來怨我多舌。他心思如電急轉,靈機一動,臉上故作尴尬焦急道:“二位大人,我有内急,先行一步,還請見諒。”言罷,左右手飛快地搭了一下,姑且算作拱手,便腳底抹油,徑直去也。
劉珝和王越面面相觑,各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情勢之變化,令人猝不及防;法令之無常,實在贻笑大方;汪直之氣盛,莫敢撄其鋒芒;群輔之勢沮,各人自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