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驷眉毛輕揚。
“你得幫我做件事。”蘇北歌的語氣中既有撒嬌也帶着幾分認真,“我離開丹邑,已有一年半載,上次修書回南璃也幾近一年。哥哥他們若是長久未見我的消息,定會憂心忡忡。你幫我向蒼梧蘇家和丹邑于府傳遞消息,報個平安吧。”
“好,我定會安排此事。”
聽得梁驷的應允,蘇北歌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了下來,她的頭蹭着梁驷的胸膛,找尋一個靠着舒服的位置。
外界的喧嚣與紛擾似乎都已遠去,隻留下這方小天地裡,兩顆心緊緊相依的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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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國都邕城,景蔺與梁驷便一東一西,分道而行。
景蔺領着蘇北歌前往太子府邸,而梁驷則立馬趕赴宮中。沿途,朝臣和宮人或驚或喜,紛紛側目,議論着太子的歸來,但梁驷沒有理會這些,而是直奔寝宮而去。
及至寝宮門外,一派凝重氛圍撲面而來。太醫令與數位經驗豐富的老太醫,面容嚴峻,正就某個問題争論不休,渾然未覺梁驷的到來。
再至寝宮第二重門,白發蒼蒼的七伯靜靜地肅立着,見到梁驷,輕輕點頭,目光中盡是欣慰。随後,他默默轉身,引領着梁驷走進寝宮内。
步入内室,一股淡淡的藥香與沉靜的氣息交織在一起,梁驷的心猛地一緊。榻上,本應正當盛年意氣風發的公父,此刻竟已變得枯瘦羸弱,昔日的風采盡失。他強忍着心中的悲痛,緩緩跪倒在地,膝行至榻前,低喚了一聲。
“公父。”
梁襄王睜開眼睛,雖面容病态,但眸子依舊明亮。他擡手指向榻側的一隻繡墩,示意梁驷坐下。
才剛坐定,就見七伯領着兩名仆人步入,他們肩扛一巨大木箱,放置一旁後悄然退下,留下一室回響。
七伯撸起袖子,用他那布滿刀迹的右手直接抓起捆箱的粗繩,将木箱親自提起,放置在榻前。随着他的動作,箱蓋轟然開啟,露出裡面整齊堆放的竹簡。
“驷兒,今夜,你必須在此将這些竹簡一一覽盡。”
梁襄王的聲音雖弱卻字字铿锵,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七伯适時找來一塊寬厚的木闆,穩穩地支在榻邊,随後将箱中竹簡逐一取出,細心排列其上。
竹簡排列開來,瞬間占據了整個木闆,一股濃濃的腐竹氣息和汗腥黴味兒也瞬間撲鼻而來。
梁驷的目光在竹簡間穿梭,他沒有絲毫猶豫,更無絲毫倦意。燭光搖曳,映照着他專注的臉龐,他的手指輕輕滑過簡面,一行行字迹躍然眼前,那是由梁稷親手撰寫的手記。每一枚,都承載着他的心血與智慧,沉甸甸地壓在梁驷的心頭。
字裡行間,不僅是梁稷早年遊曆四方的所見所聞,更有對北淩國現狀的深刻剖析與思考,民生民治狀況、内部地形、人口、城堡乃至村莊的記載,這都遠比梁驷了解的要細。
梁驷幼學之年便跟随祖父梁獻王征戰在外,幾年内迅速崛起成為軍中名将,對北淩大軍更是有着明顯影響力,因而才能以未及弱冠的年齡在權力場中無所畏懼。而眼前的這位梁襄王,卻因體弱,常年留守本營,梁驷雖無比敬仰祖父,卻始終對于公父的能力持質疑态度的。
然則,此刻他才終于明白,公父早已深耕每一寸北淩國的國土。已走遍山野底層的公父,對民生民治的體驗,遠比自己要來得深來得透徹,這使得他有着把握國家大勢的根基本領,也是為什麼祖父每每出征,總是很放心内政交給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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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治根基未堅,則國無甯日;複辟根基未除,則社稷不穩;窮鄉僻壤之困,乃國家之恥。”梁驷的目光遊走在竹簡上,心中默念着。
夜色漸深,宮内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梁驷翻動竹簡的細微聲響,與窗外偶爾傳來的更鼓聲相互應和。
随着晨光初現,梁驷的内心愈發明亮。他将最後一卷竹簡輕輕合上,擡頭望向榻上的梁襄王,深深一揖,眼中閃爍着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決心。梁襄王也正凝視着他,那雙曆經滄桑卻依舊明亮的眼眸中,既有欣慰也有期許。
“公父,孩兒明白了。”梁驷的聲音未見一宿不眠的疲憊,反倒十分激昂,“固法強本,除惡務盡,墾發窮困,此三綱乃治北淩之根本。孩兒定當銘記于心,不負所托。”
此時,父子倆相對而坐,過往的隔閡似乎已煙消雲散。他們繼續交談,從治國方略到民生改善,從軍事布局到外交策略,每一個話題都充滿了對未來的規劃與憧憬。
窗外,一縷縷陽光穿透雲層,灑進殿内,落在這對父子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