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高高喊了一嗓子,“國君駕到——”
喧嚣的庭院瞬間歸于沉寂,衆人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腰闆,紛紛轉身,目光彙聚于那緩緩開啟的大門處。一輛裝飾典雅、覆以厚實絨毯的青銅轺車緩緩駛入視線,車簾輕掀,一襲繡金黑袍的梁骐步出轺車。
賓客們紛紛上前,或躬身行禮,或躬身緻意,臉上洋溢着對這位年輕國君的尊敬與敬仰。梁骐面帶微笑,示意衆人無需拘謹,并充分地利用了這個時機,宣布一樁大事:将梁骞部分軍權,悉數托付于姜奚,并令其兼任丞相之職,軍政大權集于一身。
按北淩舊制,與王室聯姻者,自當便是公室貴族成員,即或功勳平平,也能晉升高爵,更何況姜奚變法有功,今又娶國君叔父的親女兒,誰能提出反駁?梁骐此舉,幾乎是将整個國家權力交給了姜奚,一舉廓清了彌漫朝野的等待姜奚失勢的複辟陰霾。對這樣一個集公室貴族身份和軍國權力于一身的姜奚,誰還能輕易撼動他?
消息不胫而走,庶民們奔走相告,不再擔心變法再變回去。而世族之中,雖不乏暗中歎息者,卻也漸漸收斂了鋒芒,意識到國君堅定的變革态度,便開始以一種微妙而謹慎的姿态,向姜奚的變法勢力靠攏,尋找新的平衡與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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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國君的華辇悄然隐于林木之後,蘇北歌方才借助綠蔭的掩護,掀開車簾,悄然步出。為更好地行事,今日她還特意換回了一身女裝。她輕提裙擺,手捧賀禮,緩緩步至新娘的閨房前。
門外,寒風雖緊,而室内,卻因即将迎來的喜慶而暖意融融。蘇北歌輕叩房門,門内傳來侍女輕柔的應答聲,随即門扉輕啟,一股混合着花香與松香的暖意迎面撲來。
蘇北歌微微欠身,恭敬道:“煩請通報,蔺家有禮,願親自呈予王姬殿下,以賀新婚之喜。”
不多時,婢女面帶笑意,掀開門簾一角,側身相邀:“姑娘,請進。”
蘇北歌輕提裙擺,跨過門檻,滿室燭光一派溫馨祥和,與室外的凜冽寒風形成了鮮明對比。梁琇瑩端坐于錦榻之上,玄色純衣纁袡禮服映襯着她肌膚的細膩,頭戴次,以纚束發,發絲間點綴着幾抹珠翠,更顯高雅端莊。粉黛輕施,青色直眉,朱唇皓齒,頰邊一抹绯紅,更添幾分嬌豔。眼波流轉間,似有千言萬語,又似秋水無痕。
該怎麼描述她的容顔呢?
蘇北歌忽而聯想到了那雨後荷塘中亭亭玉立的白蓮,其中有一朵花瓣上染上了幾滴未幹的晨露,散發着淡淡的、略帶濕潤的香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若不是那雙眸子裡閃爍着的是深藏于骨的血性與堅韌,她幾乎要即為梁琇瑩是江南水鄉裡走出來的溫婉佳人。
蘇北歌緩步上前,先是恭敬地出示蔺家令牌,證明自己身份無誤,随後雙手托起一個精緻的銀五瓣鳳銜绶帶長方盒,緩聲道:““蔺家之禮,特命小女子親送,願王姬與丞相大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婢女接過禮盒,緩緩開啟,隻見内裡赫然擺着兩個物件,一個金光翡翠交織的福祿壽五彩手镯,一把青玉嵌花皮鞘的烏首銅短劍。
“少一,真是有心了。”
梁琇瑩眼眶微微泛紅,嘴角卻勾勒出一抹喜悅,她擡眸望向蘇北歌,招手示意其靠近,輕聲問道:“姑娘,你與少一……相熟嗎?”
蘇北歌心中略一猶豫,随即點了點頭,“平日裡,承蒙他照顧不少。”
梁琇瑩眼中閃過一抹了然,從指間褪下一枚古樸的骨環戒,輕輕地将它遞到蘇北歌手中,“這原是少一幼時不慎遺落在我這兒的,我歸還于他時,他卻執意要贈予我。但我知道,這樣珍貴的物件,理應屬于更懂得它價值的人。如今,我借花獻佛,轉贈于你,如今我已許身姜丞相,不便再佩戴他人之物。今日姑娘恰至,便借花獻佛,轉贈于你吧。想必,少一也會樂意的。”
蘇北歌心中微動,意識到梁琇瑩或許誤解了她與景蔺的關系,正欲開口解釋。然而,未及出聲,梁琇瑩已輕輕擡手,打斷了她。
“若姑娘不願接受此骨環,便直接交還于少一便是。”
蘇北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眼下也隻得先将骨環妥帖收起,她想着回去後,待時機合适,定要向景蔺問明此環的來曆。
恰在此時,一陣清脆的環佩聲由遠及近,一婢女匆匆步入,行禮後禀報道:“王姬,吉時已至,賓客皆已入席,是時候準備前往正廳行禮了。”
梁琇瑩颔首,眸光中閃過一絲堅定,緩緩起身,任由侍女們為她整理衣裙。蘇北歌也适時地後退幾步,躬身行禮,随後悄然退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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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曲折的長廊,蘇北歌目光不經意間掠過新郎官姜奚,他身着玄端禮服,于賓客間穿梭敬酒,景蔺在一旁笑語盈盈,而梁骐與梁骞則端坐主位,一派和諧。
這一刻,蘇北歌突然有些恍惚,她在想,東珠的婚禮是否也是如這般熱鬧而繁複的模樣?彼時她的笑容是同今日的梁琇瑩一般嘛?而梁琇瑩,是否真如她表面那般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