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師父他,卻沒能從那個陣法中走出來。”
蘇北歌的手輕輕覆在恒升的手背上,一股暖流似乎沿着這觸碰傳遞開來,恒升微微一怔,擡頭望向她。蘇北歌溫柔地望着他,眼中滿是溫柔與疼惜。
恒升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繼續道:“師父知道玄門這仗打不赢,但他還是去了。一來是出于穆夏門主的敬仰和對湛山道義的認同,二來……他告訴我,他是胡人,根在岚州。趙集鈞此次的目的不僅僅是湛山,而是岚州。湛山國,就像是寒昭國和岚州之間的一道屏障,一旦被滅,岚州也将陷入危機。”
“師父曾說,他大半生都流離在外,已經許久未回家看看了。至少,能在生命的最後,為這片土地做些什麼。”恒升的眼神變得堅毅起來,似乎是明白公孫胥的選擇,也不後悔追随過他。
“他還同我說,若他真的戰死沙場,希望我能夠将他的骨灰帶回岚州,一個叫做黑甯的地方,找到一塊刻着“梅李”二字的墓碑,那葬着他的一位故人,師父讓我,将他也埋在裡頭。”
蘇北歌柔聲道:“所以,你就為了完成公孫胥的遺願,才來到了岚州?”
“是的,”恒升點頭,“師父走了,墨師姐也終于醒了,她也不願再讓師兄師弟們平白犧牲,便盡自己所能,帶着湛山國的百姓和宗室撤出城中,徒留一座空城。等他們都撤離得差不多時,我就與玄門衆人告别了,我得将師父帶回岚州。”
“然後呢?”蘇北歌追問,“你如何成了胡人?”
“到了岚州,我遇到了許多事,都在意料之外。”恒升撓撓頭,露出苦笑,“寒昭國野心勃勃,在拿下湛山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想将整個中洲的東北版塊納入囊中,數十萬大軍直接東上,首先盯上的便是燕氏部落。我從黑甯回來的途中,意外救下了一隊人,裡頭有個胡人老爺爺。沒曾想,他居然是燕氏部落的老單于!”
蘇北歌瞪大了雙眼,更加好奇恒升接下來的話了。
“我本就不喜歡寒昭軍那般欺負人,原本也隻是想着,既然遇見了,就不能袖手旁觀,便幫了幾次。先是幫他們逃脫寒昭軍的眼線,他們就認我當萬騎長了,後面又幫着他們守了幾塊地,漸漸地,他們變得十分尊敬我,我又被封為将軍了。”
恒升講得十分淡定,蘇北歌聽得驚心動魄,嘴巴張大得都快閉不上了。燕氏部落這般勇猛,都被寒昭軍逼成這樣,恒升居然能幫着守住領地,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事情嗎?
“後來呢?”
恒升苦笑一聲:“老單于的兒子,在之前的戰役中全部犧牲了。他老人家見我英勇,又真心實意地為燕氏部落着想,便收我為義子,并在我多次立功後,将我立為了世子。”
“你小子,長進了不少嘛!”蘇北歌上下打量恒升,大贊道,心裡感慨着當初還得自己護着的病恹恹小孩,在都成一方英雄了。
但很快,她收斂住了笑容,幽幽問道:“傳聞中燕氏的狼将世子,不會就是你?”
恒升傻笑了一下,眼神中閃爍着自豪與堅定,“最艱難的那會,寒昭國再次大舉進攻,我們隻剩下不足千人的兵力,面對着數萬敵軍的圍攻。我們都沒有放棄,利用岚州本就險峻地形優勢,布下了層層陷阱,一次次地挫敗他們,叫他們铩羽而歸。從那時開始,好像便有人這樣稱呼我了。”
蘇北歌哈了一口長氣,好家夥,她在北淩的時候就有聽聞,去年的時候,寒昭國幾乎要将燕氏部落滅掉,不知哪裡來的一位勇士竟帶領餘下族人将最後幾片領地生生守住,寒昭攻了半年,始終無法突破對方防線,最後隻能無奈撤軍。
蘇北歌話鋒一轉:“那你怎麼不在岚州待着,跑這兒來了?”
恒升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岚州那地界,燕氏和樓氏兩大族,都跟寒昭國挨着。寒昭國打不下燕氏,估摸着遲早會對樓氏下手。遊牧民族雖說向來各過各的,偶爾還會因為搶占資源有所沖突,但畢竟有唇寒齒亡的道理在,我向義父提議,得跟樓氏結盟,先一緻對外,對付寒昭,以往内部的矛盾先不追究。我呢,想從寒昭國的東側入手,如今寒昭軍主力在東邊,尤其是得知夷國被北淩糾纏着之後,西北方向幾乎不設防禦。我琢磨着,帶着燕氏精銳騎兵突襲他們這邊幾個要塞城,到時候和岚州聯盟軍來個左右夾擊,給趙家人點顔色瞧瞧。”
蘇北歌聽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因為戰事驚險,而是這小子跟沒事人一樣,毫無避諱地将這些行軍的機密計劃一一跟自己吐露。她忍不住提醒道,“小升,這般話,可不能随便同人說的,隔牆有耳,而且萬一有奸細呢?”
“這在燕氏營地呢。”恒升嘿嘿一笑,“而且,北歌,你放心,我就隻跟你說。”
蘇北歌一愣,如今這般亂世,竟有人還能如此赤忱相待,完全信任自己。一股暖流直往外湧,她擡頭對上恒升那雙眼睛,跟初見時一樣,幹淨、真摯。
她笑了,笑得那麼自然,那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