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宿舍裡,林菁解開布包,淡淡的花香氣味撲面而來。
她面前擺上幾個小玻璃罐,裡面分裝着曬幹的玫瑰、茉莉、桂花、陳皮,還有一小包蜂蜜結晶。
她低着頭,指尖輕輕撥弄着茶匙,将花瓣與茶葉小心混合。熱水壺在一旁咕嘟作響,白霧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側臉。
門被推開,宋渝走了進來,發梢還沾着未化的雪粒。
"在做什麼?"
“泡...花茶。”與此同時,林菁把剛泡好的花茶遞給她,“要嘗嘗嗎?”
宋渝的目光掃過桌上的材料,又看向杯中的玫瑰、茉莉和薄荷,遲疑了一瞬,嘗了一口,喉嚨滾動時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難以言說的味道。
林菁看着宋渝的神色,心中湧起不妙的預感,她接過宋渝的杯子,輕抿了一口。
苦。
苦得舌尖發麻。
她連忙在杯裡放兩勺蜜漿。
胳膊不小心碰到了裝桂花的玻璃瓶,眼見就要摔在地上,宋渝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它。
"怎麼不放桂花?"她摩挲着玻璃罐,幹燥的花粒沙沙作響。
林菁把失敗的茶倒進陽台的水槽,水流沖走渾濁的茶湯。她将空茶杯緊緊攥在手裡,指節發白:"...不想放。"
桂花茶被宋渝倒掉的那個午後,席言清找她說過話。她對林菁說了許多事,比如她和宋渝的相識、與宋渝發生的誤會。
最後目光停留在林菁手中的布包上,緩緩道:“她不是讨厭你的茶。”
“但是,關于她的事,我沒有權利對任何人說,即便是你。”
即使那日宋渝說過要再喝桂花茶,但林菁記得她當時緊繃的肩線,記得她捏着傘柄泛白的指尖,記得她握着杯子時顫抖的睫翼。
有些和解不過是逞強的表演,就像這罐被束之高閣的桂花,看似完好無損,其實早被密封在記憶的真空裡。
她不願做那個揭開舊傷的人。
不願看誰為她強忍不适,勉強咽下不喜歡的滋味。
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殘忍的施予者,用溫柔的名義施加折磨。
“有些茶,不放桂花會更好喝。”林菁從熱水壺中倒出熱水,放入茶包,再放進一勺蜜漿,笑着遞給她,“嘗嘗?”
宋渝愣住了。
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林菁的手僵在半空中,剛要收回,宋渝忽然接過她手裡的玻璃杯。
她一仰頭,喝了好幾大口。
林菁的眼眸亮了亮,“這次不苦了吧?”
宋渝抿起唇。
“林菁。”
“嗯?”
“謝謝你。”
林菁差點被嗆到。她咳嗽了兩聲,“...好苦。”
比剛才更苦了。
林菁扣着玻璃杯上的花紋,她轉身拉開抽屜,耳尖藏在長發裡微微泛紅。
“糖,芒果味的。”她胡亂抓了一把,遞給宋渝,卻沒看她,補充道,“特别甜。”
宋渝遲疑了一下,拿過一顆糖握在手心。面對林菁的目光,她緩緩拆開糖紙,把糖含在口中。
濃濃的芒果味。
“嗯,很甜。”
林菁笑起來。
“思芮說想喝我泡的茶。哪天我要泡出很香的茶,去泡給她喝。”
宋渝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假裝沒發現林菁把裝桂花的玻璃瓶偷偷放進布包的小動作。
“嗯。”
有些痛,連最溫柔的觸碰都會流血。
那,又為何偏要面對呢。
冷唯唯輕輕推開門。
她看見背對着自己的林菁和宋渝臉上的淡淡笑意。
她愣了半秒,又更輕地合上門。
還是來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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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見到了重生的太陽。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教室窗戶,林菁坐在宋渝前排的椅子上,背對着她,手指無意識地絞着校服衣擺。
“别動。”宋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微涼的指尖輕輕撥弄着她的發絲,動作熟練至極。
林菁屏住呼吸,能感覺到宋渝的手指穿梭在她的發間,偶爾蹭到後頸的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發辮漸漸成型,宋渝的動作卻忽然頓了一下。林菁從窗玻璃的倒影裡看到她低頭在書包裡翻找什麼,随後,一個冰涼的物體輕輕卡進了她的發間。
是枚綠色的發夾,葉片形狀的樹脂裡嵌着細碎的金箔,在陽光下像一片新生的嫩葉沾了晨露。
林菁看着鏡子裡的發夾,驚喜地伸出手觸摸,指尖碰到宋渝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這枚發夾是宋渝上次去商場裡買圍巾時看見的。
看見它的第一眼,她就想起了林菁,想起了她如瀑的長發。
“順手買的。”宋渝說。
“真好看。”林菁說,她頓了一下,起身在書包裡摸出一個牛皮紙袋,“我有東西要送你。”
“送我?”
宋渝看着林菁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雙灰色手套。
針腳不算整齊,邊緣甚至有些歪歪扭扭,而最顯眼的,是角落縫着的那條橙色小魚,魚尾巴翹得有點歪。
宋渝接過手套,翻着看了一遍。“...你的眼光有待提高。不過,也還行。”
“我也覺得有些醜...”林菁摸了摸鼻子,“但我盡力了。”
宋渝聞言擡頭看她:“......你自己縫的?”
“我是第一次縫這種東西...”林菁說,“本來想當聖誕禮物送你的,還是算了——”
“夠了。”宋渝打斷她,當即拆開戴在手上醜醜的小魚圖案随着她的動作而晃動,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笨拙又鮮活。
“勉強能看。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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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渝罕見地沒來。
她遲到的次數不在少數,但還是第一次缺席。
晚自習,林菁看着宋渝的空位子走神。
她偷偷把手機拿出來,低頭給宋渝發了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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