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夢境中醒過來,水嗆進喉嚨裡的那種窒息感,依舊萦繞在他的頭腦中。
然而他沒怎麼在意。
因為他知道,這隻是一種靈魂上的記憶感覺,他現在好得很,皮膚冷而幹燥,渾身充滿着力量,盡管他赤裸着身體,對于他處在的地方有些亵渎和不禮貌,至于腿間那些多出來的什麼東西,也消失了。
他如此平常和普通。
在管風琴空靈的樂音下,他露出一個陰狠的笑容,不同于任何一段時間。
——
步入去閣樓的路程時,正是傍晚,這時候斜陽沉沉浮浮。
那晚的事情幾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過去了,事情屬實算是一個意外。
他雖沒見得多,但也知道這些人向來一個嘴臉,不能從一而終,看看他uncle,隻是沒有想過像塔莎夫人那樣的端莊尊重的貴婦人,會因為丈夫這樣的事情而失去理智,他以為那些人都不在乎呢!
阿布拉克腳骨受傷,也不能陪他做些什麼活動,鄉間别墅裡的東西被送到莊園主宅了。
于是他就将期末考的重點講給他聽。青年躲也躲不過去,隻好安心看書。
隻是看了幾天後,矜貴的小勳爵大人就偷偷躲了起來,任誰也找不到了。
塔莎夫人給他指了閣樓的路,“去找到他吧,從前諾恩去找,現在找他的任務歸你了,我不慣他。”
托馬斯答應了,當然知道這是個說法,母子之間有嫌隙,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阿布拉克……他那麼驕矜又那麼脆弱,他與他隻認識了幾個月,卻像一個輩子那麼長,就幾乎将他了解透了。
他早上接了個電話,不知道以後的命運該通往何方,但他發誓他不做那個小氣的男人!
路過角落小徑旁的玫瑰叢,陰影裡,顔色深邃而黑暗,陰影外,燦爛而光明。
托馬斯心頭一動,折下一朵,稍不注意細密的絨刺就紮進了他的手指,指腹沁出血珠。
樓梯狹小,黑漆漆地沒露出一絲光亮,他扶着牆壁走上頂去,推開門後,還是黑黑的,他摸了一圈也沒看到燈在那兒,直到順着一丁點兒的光亮将小窗子上遮蓋的窗簾掀開,打開窗戶,陰涼的房間才能看清楚,隻是臨近傍晚,閣樓上,不如說是一間小房子,堪堪昏沉着。
一個六角形的被打開半截蓋子的黑色棺椁,被架在離地兩三尺的房間中央,空蕩蕩的,沒有堆雜物。
他走過去,敲了敲。
無聲,沉寂,裡面的人像睡着了一樣。
托馬斯捏住他的鼻子。
一會兒之後,阿布拉克薩斯動了一下,猛地拍打上他的手。
清脆的聲音在閣樓中回響。
“你死得不夠專業。”
仿佛吹毛求疵的評論家似的!
托馬斯站在旁邊,即使被打了,他的手還捏着。
深海般的眼珠緩緩睜開,溫熱的呼吸撲在他的手掌上,歪頭看着托馬斯,表情生動而認真,“我真死給你看?”
托馬斯淺笑一聲,從口袋裡拿出那枝玫瑰,放在他胸口上。
純白的顔色晶瑩剔透。
“much better.”
袖口的一點血漬無比刺眼,黑外套搭着白襯衫。
他衣服簡潔大方,不像靈柩裡的人,喜愛奢華精緻和繁複。
總之,他喜歡往口袋裡裝玫瑰這個習慣恐怕得改了。
“起來,别在這裡浪費時間,以後你有得是時間躺在裡面。”
“我恐怕是沒機會了,這是為我爸爸準備的,估計勳爵大人比我早死。”他面朝上,平靜安穩。
“我得回去了。”托馬斯道。
阿布拉克薩斯坐起身來,很疑惑,“為什麼?你才來幾天?”
在這個昏暗的閣樓上,他透過小窗遙目遠處的風景,“已經十天了,我該回去了了。”
金發的青年眼刀一瞥,生氣地說:“如果我惹惱了岡特先生,别怪我沒提前提醒你。”
托馬斯雙手撫住他的肩膀,“沒有的事,我外祖父身體不太好。早上我聽說了他在醫院。”又順勢将他攬在懷裡,低頭親吻他的臉頰,“等你腳好了,你來我家。”
阿布拉克稍有緩和,隻是将身上的褶皺撫平,發現這種折痕恰如印章一樣。
“嗯嗯。”
——
托馬斯·岡特枕着他的手臂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睡意。
這間屋子顯然沒有别墅裡那般用心,但也奢華得沒有任何特色。其實他外祖父還好,他說回去,隻是因為在監獄的某個人給他寄了封信,想着,響起了敲門聲。
“是我。”小小的偷偷摸摸的聲音傳來。
他一骨碌坐起來,點亮了壁燈,去開門,金發的青年穿着睡衣出現在門口,金發半幹不濕,散落着,亂蓬蓬的發尾梢打着卷兒,美麗得比起女孩子又多了份硬朗。
“你怎麼來了?”
“不能來找你嗎?”阿布拉克推着托馬斯跳進了門,快活地輕聲将門關上。
他一拐一拐地往床邊去,“别出聲,”
他沒拄杖。動作輕柔又避免發出聲響。
“我能在這睡嗎?”藍眼睛望着他,托馬斯就将燈關上。
黑暗裡,兩個人躺在寬敞的床上,面對面,之間仍留了不少距離。
“我很抱歉……”
“for what?”
“就是……我媽和爸爸……”
“那沒事,都好幾天的事了。我理解。”
阿布拉克坐起身子,“沒人能理解他們!”黑暗裡托馬斯看不起他的表情,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憤怒和傷心。
他捏了捏阿布拉克的手,即使是在夏天裡,那熱度也不尋常,他起來又摸了摸他的額頭。
阿布拉克有些抗拒地扯開他的手掌,“我沒事,就是熱的。”然後卻又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趴在在他的胸口,“明天回去?”
托馬斯順勢将他摟住,“嗯,下午我就想問了,躺在棺材裡是什麼怪癖嗎?”
阿布白了他一眼,捏了他胸口上的肉, “我待得困死了,總不能讓我躺地上嗎?!你知道那地上有多少灰塵嗎!”
力氣不大,然而托馬斯還是覺得疼,然而他隻能笑笑,然而他還是說:“那為什麼不回去睡?睡棺材真是有點creepy……”
果不其然又被捏了,不過這次捏得是他的腰。
“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開始這樣,彼此折磨,又分不開。我恨死這樣的生活了……”青年繼續說,翻身躺倒,盯着黑暗,說了些幼時的故事,沒有邊際,不隻是父母,其中還有别的什麼有的沒的,眼睛适應了黑暗之後,他能看見模糊的人影,發現他的老友已經走神了,完全沒有聽他講話,他有些不滿意,伸手去捏他的臉頰,“你根本就沒聽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