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被這觸感激起了一陣惡寒。
他的情感此刻有些迷惘和無助,僅僅是睡了那麼一會兒,人就不見了。
“走,咱們去見老師。他扮演上帝的角色已經太久了。”他說着,白蟒順着遊蕩過黑發沉郁的青年周身一圈,才趴在他的胸膛上,在攀援的過程中不斷變幻身形,直到變成拇指粗細的小細條兒,一溜煙地鑽進他外套的口袋裡。
他像來的時候一樣,孑然一身,卻又滿載希冀。
托馬斯背上那把狙擊槍,也拿上武士刀,朝着崖洞下面的深林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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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在深林裡等待着,此刻他有些矛盾,既希望他能不要過來,又希望自己能随意掌控那青年的一切。
然而,從深林裡怡然自得仿佛在郊遊一樣款款而來的人打破了他的幻想。
托馬斯·岡特嚴肅得要将臉扭曲變形,武士刀沒有收進刀鞘裡,細長锃亮的刀刃上,已經沾了血,看來他走出來的過程不太順利呢。
托馬斯瞥了他一眼,表情逐漸正常,但還是陰沉着,“帶我去見格林德沃!”
并且在凱恩出聲拒絕之前,他就煩躁地說:“如果見不到他,你知道我會鬧出什麼事!”
他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無言是一種威脅。
凱恩看着他,惡劣的情緒幾乎積攢到了極點,他最讨厭托馬斯·岡特這一貫輕狂的态度,明明是處在被壓制、被掌控的地步,卻總是顯得遊刃有餘,看樣子似乎要将所有人都玩弄與股掌裡。
他憑什麼高傲!
托馬斯和格林德沃根本沒有本質的區别,這兩個人都一樣令人難以忍受!
“我等着看,最好這樣,”凱恩嘲諷地看着他,“這理由不那麼讓人信服,什麼都不知道的你,求人都一副命令的樣子,看看,這就是你托馬斯·岡特的本質!目中無人、傲慢無禮會成為你墓碑上最顯眼的名字!”
黑發的青年敏銳地從這話中捕捉到一點信息,或許這是一絲能夠讓他赢得對戰勝利的可能性!
他選擇忽略這其中指責他的内容,稍微帶了點懇切,“跟我一起去,我們去殺了格林德沃。”
在這個地方讨論謀殺,無疑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托馬斯的思維處在漩渦裡,似有若無的呢喃指引他去接受這堪稱命運的饋贈物,他的不幸福在這些不被理解或解釋的事情中顯得無足輕重,“還是說,你真的甘心成為他的擁趸?别說我,任誰也忍受不了。”
“喂不熟的狼崽子!”凱恩惡狠狠地瞪着他,“You not me, you do not understand me.”
“諾恩!别鬧了!”
這個稱呼讓托馬斯都噫怔了,卻也不打算糾正自己,盡量用理解的眼神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應。
凱恩,棕發的青年,隻有藍色的眼睛如出一轍,卻展露出與純真燦爛的天使不一樣的感覺,在林間悶熱的空氣裡,殘酷地不同以往,“誰是諾恩?我嗎?”
托馬斯歎了口氣,如實說話,“我當然知道,我怎麼可能認不出呢?”
凱恩心中泛起怒火,熊熊燃燒的烈焰灼燒了他的自尊,一句輕飄飄的話就讓他輕而易舉地承認了,“自以為是的體貼,你憑什麼能認出我?我對你有什麼意義?”
“雖然變化很大,…我還是認出了你,你的身高和他一模一樣,很多時候,你跟他就沒有任何區别,諾恩,我很高興,你還活着,”
凱恩仿佛永生不想聽見這個名字!
他抗拒的不隻是一個勳爵家的貴族姓名,凱恩——不,諾恩,在林間的泥土小路上走着,他不斷靠近托馬斯,直到站在他面前,仰起頭,灰藍得如同初生的幼鹿眼睛,奇怪又迷離,溫柔又憤恨,“知道我為什麼要毀掉阿布的人生嗎?”
諾恩貼近他的胸膛,然後咬在他的嘴唇上,含糊不輕,“因為……你。”
“你在胡鬧!”托馬斯推開他,不為所動。
諾恩退離了兩步,又煩又怒,“我做什麼事就是胡鬧?你公平點吧!托馬斯,别讓人看見你的心髒長在右邊!”
托馬斯啞然了下,發現他不能反駁這句話,他确實。
諾恩冷冷地, “教授絕對不會放過你,托馬斯,在你背叛了他那麼久,你以為他是那種會仁慈的人?所有人都跑不了,教授他的手段你不是沒有見識過!…更何況,……”他噤了聲,又露出從前屬于那個純真善良的金發少年人的燦爛笑容,輕飄飄地說:“不過,帶你去赴死也無不可,反正,你早晚都得死在他手裡,或者我的手裡,無所謂了,誰殺死你我都樂見其成,我正好,去湊個熱鬧。”
天氣迅速變化了,狂風吹得樹葉顫抖着,卻因樹木過于密集,不能撼動一分,而深林下的托馬斯,一點笑容也沒有,“是這樣的嗎?我死之前,格林德沃一定會先死!”
他的話和雷電一起,混雜着風聲響徹,但諾恩還是聽清楚了,他不由得笑出聲,托馬斯……他一貫不就是這樣嗎!皮囊之下的僞裝隻讓他看清楚了!
“繼續說你的狠話吧,你就是在伊甸找上一輩子,你也找不到他!格林德沃,他就是上帝!”他側頭顯示他的無辜和疑惑,“你以為你是亞當?”
托馬斯漠然,不是冷酷的蔑視,而是洞悉了某種法則的靜默。他靜默,是酷熱冷冽之間的迷離催眠,是他俯視萬物,蔑視命運。
他若是亞當,那他就必須自己去将夏娃給解救出來!
閃電劈裂了天空,雷聲轟鳴,暴雨傾盆如注,雨水沒能緩解燥熱,反而将微風裡那一抹清涼帶走,透過樹葉澆灌下來。
他兩個沒地躲避,被雨水淋得徹底。
在雨瀑中,諾恩最終還是說:“你不好奇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那天我真死了。”雨水順着臉落下來,藍色的眼睛和他見過的沒有任何分别,固執得一如既往,悲痛欲絕,“你為我哀悼嗎?還是覺得,你從此少了一個麻煩?”
“回答我!”見托馬斯根本就不搭理他,他厲聲叫嚣,陰影之下,有許多不被理解的事情在顯露,“從一開始,你就抛棄我!所有的事情之中,我是你第一個舍棄的人!托馬斯,Are you feel sorry for me?”
托馬斯依舊很沉默,雨水滑進眼睛裡,刺激得疼起來,他很抱歉,更沒把他當成麻煩,但是,但是——他覺得諾恩的無理取鬧程度比起阿布拉克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人生,和他有什麼關系呢?就是後來在劍橋見到,他把他當成好友對待,他的好心和溫柔不是他的依賴。
他對他不好嗎?
他沒說話,諾恩卻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知曉了他的想法一樣,“你解脫了,恰巧我也不能忍受他!我帶你找到教授,自此,你别再說認識我。你最好别讓阿布知道我!我當着他的面,扭斷了我姨媽的脖子。你不會喜歡當他知道兇手是諾恩時的那種表情,seriously,我自己都不忍心,某種程度上,那女人跟我媽一樣。”
諾恩詭笑着,一會的時間裡,他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多,變幻莫測的速度讓托馬斯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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