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那些圖謀不軌的家夥不足為慮,季商哪能夠真就這麼擡手放人。
倒不是他睚眦必報——也不是完全沒有——隻是出于一種素樸的邏輯。
用古老一些的俗語來說,就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離開地球迫降荒星的人類,經曆過一段混亂無序的時期,這也不難想像,人類向來如此。
到後來穩定些的基地時期,也沒那條件建立起完備的法律,有那約束效力的,不過一些條例,規範之類,或者直白一些,就是強權治理。
哪怕是季商長大的基地,物資掌控在基地長手中,暴力機構服從于軍事長官,能維持長期的和諧,又何嘗不是因為那兩人都長了心。
就算如此,他們對待破壞基地和平的人,處置起來實在有些粗暴,說是法治,不如說是一種人治,處理方式可說是在維持大多數人的一些共識。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在如此氛圍下長大的季商,在處事上難免刻下印記。
哪怕是些妖怪,行為模式,所思所想,卻和人類無比趨同,手上是否沾血,是否一心為惡,他是能分辨出來的。
不思悔改之徒,哪有放出去繼續作惡的道理。
雖表面看不出來,季商身上是攜帶着一整個系統倉庫的,就算是使得一手袖裡乾坤的仙人,怕也不會攜帶如此多東西。
就算他在荒星停留的時日不多,也被抓着武裝到牙齒,不知多少威力過大,或是過于不人道的武器,以交易的名頭塞了進去。
對付那些真仙或許作用有限,不過區區不成氣候的妖精,還是頗為可靠。
等到那兩妖精的同夥被招來救人,季商攜豆娘殺了個回馬槍,樹下又挂上了幾個。
無視污言穢語的謾罵,季商請了本地土地出來。
他請人的法寶,乃是一古樸搖鈴,也無需什麼法力咒語,隻鈴聲一響,方圓數公裡的鬼神大多會給個面子,現身一見。
之前的采藥人也說話算話,已經湊了錢财,組織起青壯,正在重修廟宇。
那塊的土地山神之流,一時歡喜,便送了這法寶給季商,讓他在四方行走時,能有個助力。
如今果真派上了用場。
這鈴聲喚來了一發白須白的老翁,手裡還牽着個娃娃,和年畫中的童子别無二緻,正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圍一幹人等。
那土地見了季商頗為客氣,聽了他一番陳述,倒是一口應下了拿下這幾個妖精的事。
“……好叫郎君得知,這片地方在五莊觀的庇護下,還算安穩,山上的諸位道君也會下山斬妖除惡,護一方安甯,我等自然也不敢怠慢。”那土地笑道,“便是我這職責在身,也不能放任這起子妖邪在此地流竄,郎君隻管心放肚子,若是核查清楚,自然要放刀山火海滾上一遭。”
那童子也摸着圓鼓鼓的肚子笑道:“是哩是哩,先生莫要憂心,隻管上路去吧,這些作惡的孽畜必定沒個好下場。”
土地瞪了童子一眼,倒也沒有生人面前說些責怪的話。
季商對幼兒向來多幾分耐心,他蹲下身來,向這童子道了謝,又遞給他一捧零嘴,直喜得童子眉開眼笑,越發像年畫娃娃一樣。
那童子咬了一口酥脆的大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季商,片刻後有些困惑,湊到土地身邊小聲道:“為何這位先生身上看不到後代親緣,他也不是無後的面相。”
土地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眼睛瞪得都要凸出來,轉頭就和季商打起了哈哈,說些童言無忌的話。
童子聽了反而不依,倒還算聽話,隻在後頭偷偷做鬼臉。
這童子自然也不是肉體凡胎,不論是天生如此,還是死後封神,自然有些神通在身上,畢竟這一副福娃娃的模樣,就讓人聯想到子孫後代相關的祭祀上。
季商隻當有聽沒懂,順着土地的話說到了别處,漫無目地的閑扯了幾句,又聊了聊季商在幽冥的商鋪,就各自告辭。
那幾個妖精也發出窮途末路的哀嚎聲,被土地攝走了。
“季郎……”豆娘顯出身形,有些憂愁地看着季商,有些欲言又止。
季商難得有了幾分窘迫感,他都理不清這種古怪的感覺來自何處。
“我本就沒有留下後代的打算。”季商隻能強作淡然地道,可這氣氛真的好怪,豆娘那青春靓麗的臉上,不知為何平白多了幾分慈祥感。
豆娘像是想問為什麼,可猶豫了一瞬,還是道:“季郎如此決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無論如何我總是能伴你許久的日子的。”
“嗯。”
季商其實很少有時間想到這件事,甚至可以說,系統選中他後,他内心并非沒有一種竊喜。
為了人類延續留下後代像是他們這一代的一種天然使命,他曾經也為此惶恐過,現在他可以通過尋找到别的路,來規避這種使命。
他明白自己某種程度的卑劣,但那種對自己基因延續産物的恐懼,始終纏繞着他。
也許也纏繞着荒星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