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暖熱的朝陽從地平線升起,幾縷間或灑在謝無涯指尖。他緊阖的眸子動了動,像感受到和暖的春生植物,翻了個身,惬意舒适的緊了緊被子。
“咚———”
“咚———”
“咚———”
晨省台古樸厚重的鐘聲響徹衍天宗十二峰。
身着雪袍校服的弟子踏着靈劍從各峰趕往同一個方向。
這是衍天宗雷打不變的晨課鐘聲,每日卯時鐘響,各峰弟子需得在十二次鐘聲後趕往六藝學堂就坐聽學。
傳聞,衍天宗開宗立派之人乃是一落魄書生,屢試不第灰心絕望之際突然參透天地奧秘。
所以自立派之日起,便有别于其他宗門尚武輕文的傳統。宗内開設“六藝”學堂,弟子每日除了練功,還需修習其他課業,課業成績一并計入考核當中。
因此,在仙門林立的下修界,衍天宗憑借門内弟子的超高文化素養一騎絕塵,成為仙門标杆,世所景仰。
在第十次鐘聲敲響之後,他才慢慢吞吞從床上爬起來,紮緊馬尾,套上校服,抱起旁邊的書本往學堂去。
熟悉的鐘聲還在繼續,餘音回蕩在每一個角落。他夾着書,算着時辰,不緊不慢的往目的地去。
沒錯,他又回到了衍天宗。
一月前,他一睜眼就躺在這個清幽雅緻的弟子居室中。照顧他的童子告訴他,是雲澤仙君帶他回山,破例讓他入宗修行,還為他改了新名字——謝無涯。
這在旁人眼裡,簡直是天大的好事,不是餡餅從天上掉下來,而是直接砸他嘴裡。
多少人為了能入這衍天宗,一生傾盡所有,都不得機緣,而他,不知踩了什麼狗屎運遇上雲澤仙君,便一步登天。
可對于謝無涯來說,這算哪門子好事?這就是噩夢的開始。
最後一聲鐘響落地半晌,他才施施然從後門走進來,在一衆驚詫鄙夷的眼光中徑自找到角落的位置一屁股歪在地上。
衆人指着他竊竊私語,不過聲音都恰好能讓他聽見。
“雲澤君怎麼把這樣的人帶回衍天宗?還以為是什麼天賦異禀的奇才,沒想到就是一個不學無術之徒,每次晨課都遲到,真不害臊。”
“聽說就是個凡人,差點被邪祟害了,幸好遇上雲澤君救他一命,興許是可憐他,賞他口飯吃,這才收到宗内。”
“叫他撞上這樣的機緣,真是暴殄天物。”
“誰說不是呢?”
說到這裡,議論的人都有些憤懑不平,卻又奈何不得,隻得在眼光裡含了刀劍,指望能發洩些情緒。
謝無涯假裝沒聽見,單手撐着腦袋,閉目養神。
這些人說的沒錯。他一個青樓雜役,得了這份上天恩賜,理所應當感激涕零,發奮圖強,萬死以報其一。
上一世,他也的确是這麼做的。
為了讓蕭蓮舟高看他一眼,拼了一條性命,可到頭來呢?都是圈套而已。
至于這一世,他可沒有這些豪情壯志。他蕭蓮舟願意引誰入局就引誰,反正他沒興趣。
“謝兄,謝兄……”
旁邊有人喚他。
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模樣,生的幹淨文秀,眼珠黑的像滴墨。
他是清風門宗主盛明庭之弟盛明朗,因為父母早亡,盛明庭過于溺愛幼弟,養成了一副好吃喝玩樂、吃苦怕累的嬌氣性子。為了改造他,盛明朗特意隐了他的真實身份将他送進衍天宗,企圖讓衍天宗這些仙門老古闆好好錘煉一下他盛家這塊頑石。
前世,謝無涯與他雖交好,卻也是多年後才得知他的真實身份。
若說不學無術,這盛明朗排第二,整個修真界誰也排不了第一。
“有事?”謝無涯看了他一眼,并未顯得過分親近。
盛明朗沖他笑的溫和,然後壓低聲音道:“在下成明朗,沅城人士,想跟謝兄交個朋友。”
一模一樣的自我介紹。
謝無涯也裝作毫不知情:“再說。”
盛明朗又道:“謝兄,我這裡有件寶貝,想不想瞧瞧?”
謝無涯看了一眼他捂在袖口裡的手,心知肚明那是何物:“既是寶物,你獨自觀賞便是。”
盛明朗極力推銷:“謝兄,我這可是好東西,能止瞌睡。”
他還真是了解他的需求。
謝無涯一聽課就瞌睡的厲害,上一世如此,這一世還是如此,饒是他想勉強打起幾分精神,也擋不了周公召喚。
尤其每回蕭蓮舟的聲音落在耳裡,好似有催眠魔力。
見人遲疑,一冊薄薄的書卷已經塞到謝無涯懷裡:“試看一本,不收錢。”
謝無涯一看,隻見書皮上赫然幾個潦草大字———《修真界十大美人》。
這家夥,就知道又是這種東西!
誰能想到他堂堂清風門二公子,不好劍術,就好買賣這些□□□□?上一世,他的交易網絡幾乎遍布各大仙門,連某些宗門仙首都是他的常客。
謝無涯時常在想,這家夥到底是在哪裡搜羅出來這麼多各式各樣的廢料?但凡他将買賣廢料的心思花一半在修行上,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沒結丹。
他剛想扔回去,這時,門口進來一個人,滿堂霎時噤聲。
謝無涯隻好将冊子壓在胳膊底下,打算下學再“教訓”他。
來人一襲白衣勝雪,氣質出塵,衍天宗内除了罕見露面的劍聖,就隻有雲澤仙君蕭蓮舟有仙人之姿。
傳聞他曾于年少之時遍訪山河,除妖鎮邪無數,救黎民于水火,又因神出鬼沒,蹤影飄渺,時人謂之“雲中君子,澤被天下”,因此号雲澤仙君。
此人不僅劍道精進,更是六藝純熟,德才兼備,乃仙門百家人人仰望之标杆,思齊之楷模。這也是無數人想拜入衍天宗的重要原因。
上一世,他每每想到這些,都自覺慚愧,自己何德何能能得這樣的人鐘情?于是,他精修為、習六藝,努力長成配得上他的人。
可到頭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蕭蓮舟坐在上面娓娓道來,滿室學子聽的無比專注,唯獨謝無涯在角落睡的天昏地暗。
初始隻是扶額淺睡,繼而埋頭熟睡,最後睡意一發不可收拾,直接伏桌酣睡。
瞧見這副場景,盛明朗忍俊不禁,從袖口裡摸出折扇輕輕戳了他一下,試圖提醒他。
沒想到謝無涯胳膊一動,就将桌上的書掃到地上。
“啪”的一聲不輕不重,卻立馬引起所有人注意。
視線齊齊看過來,連蕭蓮舟的視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引過來。
盛明朗趕緊端坐好,心裡默默替酣睡的謝無涯默哀。
“怎麼回事?”蕭蓮舟問。
立馬有弟子答道:“雲澤君,是謝無涯,他睡着了。”
從蕭蓮舟的方向看過來,果然看到一個伏在桌上的身影。
他起身走過來,視線從地上一冊惹眼的書封上滑過:“叫醒他。”
聞言,盛明朗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謝無涯迷迷糊糊爬起來,剛睜眼就瞧見一張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臉。
“……”
“可有何處不明白?”蕭蓮舟平靜溫和的看着他,神色間并無半分責怪,一貫溫煦親和的目光仿佛能撫平這世間一切痛苦和不幸。
謝無涯還沒應聲,就有弟子先起哄道:“雲澤君,謝無涯酣睡如斯,想必是早就聽明白了。”
說完,還挑釁的看了他一眼。
“方才我講了伏鬼之法。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