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這才起身,怯怯喚了一聲:“爹……”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不辭而别,音訊全無,還女扮男裝,你是要把爹氣死?”
“我不是故意要您擔心,我隻是……”
“沒事就好。薛潼,帶小姐下去梳洗。”
小叫花雖有些不情願,卻還是跟薛潼出去了。
沈長甯看向謝無涯,謝無涯卻好似對面前這副場景毫不詫異。
仇千翼:“有勞雲澤君看護小女,這孩子一向頑皮,怕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蕭蓮舟也是才明白過來:“實不相瞞,我也是剛知道她是莊主之女。”
“這丫頭性子活潑好動,總覺得山莊拘束,這回趁守衛不注意偷跑下來,見笑。”
“莊主言重了。”蕭蓮舟并不在意這些小事,随即切入正題,“莊主來此,可是已經接到信函?不知……”
仇千翼面色微凝,繼而道:“屍首我已經看過,的确是我兒仇軒。”
意料之中,卻仍叫人黯然。
蕭蓮舟:“莊主節哀。”
仇千翼:“聽聞雲澤君已經捉住殺害我兒的兇手?”
蕭蓮舟遲疑了一下,接着道:“慚愧,兇手尚未擒獲。”
仇千翼道:“我記得雲澤君在信中說,此次城中命案有頗多蹊跷之處,想必是有些眉目,雲澤君不妨說來,我們一起參詳參詳。”
蕭蓮舟道:“這些命案,很可能并非邪祟所為。”
仇千翼眉頭一皺:“不是邪祟?難不成還能是人?聽聞昨夜你們在吹雪樓抓住了一隻邪祟,難道不是它作祟?”
蕭蓮舟:“若它是罪魁禍首,那今日的命案又如何解釋?況且,吹雪樓的紅玉姑娘也并非邪祟。”
“并非邪祟?”
“長甯在她頸後發現大片屍斑,紅玉姑娘至少已經死了三個月,而且她頸骨先是被人折斷,又重新以銀針連接,想必替她接好頸骨的人一定擅長屍傀術。”
仇千翼詫異:“屍傀術?這不是以前魔宗的歪門邪道?魔宗已經覆滅數十年,怎麼會……難道魔宗死灰複燃,還是有人偷習禁術?”
蕭蓮舟搖頭。
沈長甯道:“莊主,除此之外,藥王谷五姹散的流向也有令人不解之處。”
仇千翼:“五姹散?”
沈長甯:“一味能剝落人皮的毒藥。出自藥王谷儲龍之手,雲澤君曾前往求證,儲龍稱谷中曾遇大火,此物在大火中失落,而當時萬毒門陸門主恰好在藥王谷求藥。”
“陸銘?他與此事竟也有幹系?”
蕭蓮舟道:“一切都還是推測,暫無定論。”
仇千翼:“無論如何,數條人命無端慘死,此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也請雲澤君不吝援手一二,找出兇手,還無辜死難的百姓一個公道,也還我兒一個公道。”
蕭蓮舟:“莊主放心,此事發生在衍天宗境内,蓮舟責無旁貸。”
仇千翼又道:“有雲澤君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還有一事想請雲澤君解答。”
“莊主請說。”
“我兒自小身患怪症,容貌有損,從不示人,雲澤君據何認出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首就是我兒?”
謝無涯看向蕭蓮舟,他知道蕭蓮舟認定那具屍體是仇軒,不是因為他謝無涯那一通“胡說八道”,而是因為,他真的見過仇軒。
就在他當年剛到衍天宗沒多久,有一回蕭蓮舟受盛明庭之邀前往清風門,當時他正好随行,也是在阜甯,仇軒不知因何在此,半夜酒醉闖進蕭蓮舟房中,言行無狀,被謝無涯暴打之後,從窗戶扔出去摔斷了腿。
等他二人從清風門回來,謝無涯偶然間聽人說起,仇軒路遇賊盜,被劫财害命,堂堂仙盟少盟主,就這樣丢了性命。
當年他并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因為那時候,在他心裡,不管他是什麼少盟主還是誰,他都不關心。
甚至,在得知仇軒身亡之後,他還有些幸災樂禍,覺得這是報應。
但如今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仇軒的死似乎一點也不單純。
如果……他想,如果當時他沒有認出那是仇軒,這人可不就當做被劫财害了命麼?
蕭蓮舟:“我見過他。”
仇千翼頗為驚異:“見過?”
蕭蓮舟:“多年前,在雲霧山莊。”
謝無涯擡眼,有些愕然。
“也是無意中遇到少盟主,當時他正在練箭,因數次脫靶而自暴自棄,那時,我并不識得他,隻當他是莊内尋常弟子,便好心提點一二。後來……仙門大會上,我看他箭法甚是眼熟,才知曉……”
仇千翼輕歎:“原來如此。阿軒自小身患怪症,修煉一途也不順,所以常練箭排遣苦悶,可惜箭法也不精……不過,這幾年我看他的箭法道的确長進了不少,原來是有雲澤君指點。”
蕭蓮舟道:“談不上指點,是少盟主肯下功夫。”
仇千翼道:“若非這樣的機緣,隻怕我兒就要無辜枉死了……”
從茶樓出來,謝無涯跟在蕭蓮舟和沈長甯後面,遠遠落下一大截。
“你早就知道那位楚小公子是仇莊主的女兒?”沈長甯一直想問小叫花的事情,看他落在後面,便停住等他。
看他不說話,沈長甯又道:“你這副臉色,莫不是在惱仇姑娘沒出來送你?”
謝無涯擡腳走到蕭蓮舟身側,蕭蓮舟看看他:“仇姑娘的事……”
“你何時認識的仇軒?”謝無涯停住,看着他的臉截斷他的話。
蕭蓮舟臉上如常泛着淺淺的溫柔笑意:“你問這做什麼?”
見謝無涯似乎非要知道答案,蕭蓮舟想了想道:“很多年了。在你入衍天宗之前,我就認識他。”
謝無涯怔在原地。
他們早就認識,而且蕭蓮舟還指點過他箭法。
可為什麼當年在阜甯,仇軒還會闖進他房間,對他行止逾矩?為什麼當年他從來沒提過他認識仇軒?
謝無涯隐隐約約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明言的原因。
這時,他聽見蕭蓮舟又道:“仇軒限于天資,難有進益。你與他不同,你天資出衆,若再勤勉些,就更好了。”
蕭蓮舟又安撫似的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旁人是旁人,你是你,無需比較。”
謝無涯看了一眼他的手:“我道想知道,在雲澤君眼裡,我跟旁人,有何不同?”
謝無涯笃定他一定會像前世一樣,說些故意讓他誤會的話,讓他自覺與衆不同,然後無形中将他視作發現自己這匹千裡馬的伯樂,視作不讓他這顆明珠蒙塵的恩人。
但沒想到,蕭蓮舟隻是淡語道:“在我眼裡,你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謝無涯:“……”
“但比起天資,我更希望收一個勤勉自持的弟子。這一點,你不如仇軒。”
謝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