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賦離開第三天,蒼梧峰突然再次出現巨大靈力震動。
地動山搖,鳥獸奔逃,就像這山裡困了什麼兇惡異常的怪物,正拼了命要闖出來。
謝無涯無事可做,抱着好奇的心思,在山裡搜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直到他爬到山腰處的結界跟前,那動靜仿佛就是從裡面傳出來。
若不是知道這結界裡住着蕭珏,他會毫不猶豫的懷疑這裡面關了隻掙紮着要出來肆虐的怪物。
蘭玉随青賦去了妖界,他不想随意闖進結界裡,萬一惹惱蕭珏,隻會給他這個小師弟添麻煩。
他在結界外徘徊了許久,那震耳欲聾的動靜就持續了多久。
謝無涯又想,這地方哪會有什麼怪物?不定是蕭珏在練劍,是劍氣震得結界發抖。
他這麼一想,也就下山了。可這動靜實在擾得他心煩意亂,每日不定時炮轟他的神經,甚至半夜将他吵醒。
饒是謝無涯再好的脾氣,也終于忍不了了。這天夜裡,他好不容易睡着,一陣地動山搖,搖得整個竹苑似乎随時都能塌下來。
後山鳥雀驚飛,萬獸奔騰,就像踩着他腦瓜子跑過一樣。
他忍無可忍,憋着一肚子火,一把掀開被子,跑到院子裡就沖着後山咆哮:“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天天的!你踏馬沒完了?”
他估計結界裡的蕭珏大概率聽不到他的咒罵,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謝無涯正在氣頭上,胸腔裡的怒火還在持續輸出:“再吵老子,老子一把火燒了你蒼梧峰!”
整座山就像瞬間定格一般,籠在漆黑的夜色裡,鴉雀無聲。
但他壓根沒注意到這些,咆哮完,摔門進去,撲進被窩拿被子将腦袋捂了個嚴嚴實實……
沒有震顫神經的攪擾,很快,睡意如潮水般湧來……
*
疼!
就像有一股力量将他的靈魂從□□中分離開。
同時,眼耳口鼻全都被灌進滾燙的鐵水,疼痛沒有讓他昏厥,反而讓他的意識更加清醒……
他渾身癱軟痙攣,隻能任由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全身蔓延……
他在現實和幻覺兩個時空中徘徊遊蕩,唯一真實感覺的隻有痛不欲生。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他聽見耳畔隐約傳來人聲……
“雲澤君,爹爹還能醒過來嗎?”
“爹爹傷的這麼重,他不會有事吧?求你一定要救救爹爹,求求你……”
“雲澤君,阿苑也求你,阿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不惹爹爹生氣……”
“放心吧,你們爹爹不會有事,阿潇,帶阿苑去睡覺吧,很晚了……”
混沌的大腦壓根無法識别聲音來自何處……
隻是本能般抓取了幾個名字。
阿潇。
阿苑。
雲澤君。
耳邊隐約有水聲,接着就察覺到有人在替他擦拭額頭、臉頰、手心……
水是溫熱的,他能感覺到。
“無涯,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輕柔的聲音落在他的耳朵裡,竟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心。
他是誰?
“你一定要醒過來,阿潇和阿苑還在等你,我……也在等你……”
他不知道是誰在說話,隻是覺得這聲音無比熟悉,又無比哀傷。
他想問他是誰,喉嚨卻發不出丁點聲音。想看清他,眼前卻一片模糊……
隐約有一片陰影覆過來,伴随着淺淺的檀香味落在他鼻尖,他隻覺得唇角好似被什麼碰了一下……
真實?夢境?
他分不清。
像是溺在水底,隻能看着、聽着,怎樣的掙紮都無濟于事。
好在,那個每天都會在耳畔呢喃的聲音是他在這片未知黑暗當中唯一的慰籍……
“無涯,今日阿潇新學了文章,上個月教他的曲子,他也彈的很好……”
“阿苑頑皮,總纏着讓做風筝。我哪裡會做風筝?無涯,我畫了圖樣,等你醒了,便由你給他做……”
“……”
“無涯,阿潇和阿苑又長高了不少,你若再不醒過來,怕是認不出他們了……”
“無涯……”
“無涯……”
“無涯,無涯……”
重疊的人聲在他耳畔呼喚。
頭疼欲裂。
“别吵了!”他抱頭大呼。
猝然,什麼聲音都消失了,四周靜的像是一個密閉的盒子。
籠着無邊無際的黑暗,罩着鋪天蓋地的沉寂。
忽的,吱呀一聲,像是門扉被叩開。
遠處的角落裡突然洩進幾縷光線,光線的盡頭處恰好落在他腳邊……
他看着遠處那扇半開的門,看着腳邊久不曾見的光,懷着滿心懷疑、試探和緊張,擡起腳慢慢走過去……
走到門口,刺眼的光讓他不由得伸手擋了一下眼睛。
然後,他觸摸到那扇門,輕輕推了一下,無盡的光明如潮水洶湧而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天,地,玄黃,玄黃?……哥哥,玄黃是什麼呀?能吃嗎?”
“不能吃。阿苑,别打岔,乖乖跟着我念……”
“哦,天、地、玄、黃,哥哥,我想吃雞蛋了。”
“……”
聲音在耳邊越來越清晰,他的大腦漸漸開始運轉。
“雞蛋要給爹爹補身體……”
這個聲音……好生熟悉。
“好吧,那阿苑不吃雞蛋了……”
阿苑?
阿苑!!!
是阿苑嗎?
那另外一個聲音……難道是阿潇?
這是……做夢嗎?
怎麼會突然夢到他們?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入他的夢,是在怪爹爹沒保護好他們嗎?
“哥哥!哥哥!我看見爹爹的手指動了!”
“阿苑,你沒看錯吧?!!”
“我真的看見爹爹的手指動了!爹爹,爹爹……你醒醒,你醒醒看看阿苑啊,阿苑好想你……”
“阿苑,快别搖了……”
謝無涯頭一次在夢中聽到如此真切的聲音。
他确定,真的是他們入夢了。
上一世,他連他們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到死,他都不知道他二人受過怎樣的殘害。
他隻記得,蕭蓮舟告訴他的下場是——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
“爹爹,你怎麼哭了?是不是阿苑弄疼你了?爹爹……”
他哭了嗎?
他在夢裡還會哭啊?
那他們在受刑的時候可有哭?他記得阿苑最怕疼了。還有阿潇,他有沒有哭?
“爹爹喝藥,喝了藥就不疼了……”
口腔裡突然灌進一股苦澀的液體,這下不止聲音,連五感全都靈敏起來。
苦澀的藥味在他口腔裡橫沖直撞,混雜着川芎、當歸、艾葉、七寶雪參、血芝、鳳尾花、芝仙草……等各種藥物的味道。
這是治療重傷的方子。
雪參加血芝,基本上就是吊命的藥。
等等。
這是夢嗎?
為何夢境也會如此清晰?
本能讓他試圖看清眼前這一切,意識與禁锢它的□□不斷反抗。
終于,沉重的眼皮艱難的掀開一線……
良久适應之後,才緩緩聚焦出模模糊糊的景象……
他的眼珠像是生了鐵鏽,基本的轉動都十分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