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勉強環視了一圈。
屋内擺設十分簡單,除了他身下這張床,就隻有旁邊放了張茶案。
案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和各樣藥材,以及碩大一個藥罐。
這是……哪?
眼前突然有一張臉湊過來,烏黑的眼珠盯着他眨呀眨呀,然後,那張奶糯奶糯的小臉露出了他能做出的最誇張的表情。
“哥哥!爹爹醒了!爹爹醒了!”
接着,又一張臉湊過來。
這張臉跟嚴玉書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隻是此刻,他烏黑的眼睛裡隻有說不出的驚詫和激動。
“爹……爹爹……你……你醒了?”
謝無涯看着這兩張無比熟悉的稚嫩臉龐,一時竟哽咽難言。
真的是夢。
老天爺終于舍得讓他二人入夢一回。
“阿……阿潇,阿苑……”他艱難的喚出他們的名字。
阿潇泣不成聲,阿苑登時撲進他懷裡,号啕大哭。
“别哭……”
謝無涯一下慌了。他好不容易夢見他們一回,他隻想他們高高興興的,怎麼都哭了?
他想伸手去替他們擦擦眼淚,卻半天使喚不了自己的右手,直到他看見空空如也的袖筒。
“!”
驚訝過後,他又慢慢沉穩下來。
這夢道是做的跟真的一樣,連他當年是斷臂都考慮到了。
斷臂就斷臂吧,能在夢裡再見到他們就好。
他掙紮着想要坐起來,阿潇和阿苑趕緊分工合作,一個負責扶他,一個往他身後墊上枕頭。
謝無涯看着他二人含着淚立在自己床前,忍不住摸了摸他們的腦袋。他有好多話想說,可這一刻,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隻是眼睛酸痛,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外滾。
他不想他們看到自己哭,連忙抹去眼淚,這才發現眼睛上還蒙着一條白绫。
他剛要扯去,就被阿潇攔住:“爹爹,不能扯,你傷了眼睛,這白绫上塗了藥……”
“傷了眼睛?”
謝無涯恍然記起,是有這回事。
當年他在天星台被仙門百家圍攻,重傷墜崖後雙目失明。
在蕭蓮舟暗中幫助下,他和阿潇、阿苑輾轉逃到安州的黃石村。
在這裡,他足足躺了一年才醒過來,直到回到衍天宗才治好眼睛。
所以,這裡是安州?
謝無涯再次環視四周,越發看着眼熟。
是了是了,就是在安州。就是這個地方。
好在這是他的夢,所以他的視力并沒有什麼損傷。
他剛要将白绫解下來,門口突然跨進來一個人影。
素衣白袍,玉冠高束。
胸前飄帶無風自動,腰間環佩清響空鳴。
他扶劍背光立在門口,外面的天光竟被擋了大半,隻有縫隙露出的光包裹着他的輪廓,看上去朦胧旖旎。
謝無涯望向來人,剛有些詫異,就聽見阿潇和阿苑齊聲道:“雲澤君。”
阿潇:“雲澤君,爹爹醒了。”
阿苑:“雲澤君,爹爹終于醒了……”
謝無涯看看面前兩個小家夥,又看看門口的人,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雲澤君?
這不是蘭玉嗎?
怎麼都喚他雲澤君?
不過他從沒見過蘭玉這般裝束。而且,這個蘭玉看起來,眉眼間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這夢,做的奇怪。
謝無涯剛要跟阿潇和阿苑解釋說他不是雲澤君,蘭玉卻徑直走了過來。
阿潇和阿苑自動為他讓開一條路,然後十分放心的捧着藥罐出去了。
謝無涯:“……”
這就走了?
他才剛見到他們啊。
謝無涯就要下床,卻被人伸手攔住:“你才剛醒,還不能下地。”
說着,人便探了他的脈息:“沒有大礙,但尚需好好休養。”
謝無涯詫異,這蘭玉竟還會切脈?動作還挺熟練。
“這裡暫時很安全,你無須擔心,好生養傷,一切等你傷好之後再說。”
謝無涯不明白為何蘭玉會出現在他的夢裡,還頂替蕭蓮舟出現在這個場景裡。他上一世都不認識他這個小師弟。
但想到是夢,什麼情節似乎都合理,他就又釋然了。
蘭玉坐在床邊,說完之後便一直看着他。
不知怎的,謝無涯透過白绫看面前這個人,總覺得他跟自己認識的蘭玉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他想,既然是自己的夢境,這蘭玉的出現怎麼也得有個緣由吧。
“你為何會在此處?”謝無涯直接問他。
蘭玉微微蹙了下眉頭:“我得知你受傷墜崖,便做主将你和阿潇阿苑一起帶到此處。這裡地處偏僻,認識你的人也少……”
謝無涯疑惑,怎麼是他帶他至此,那蕭蓮舟呢?難不成是自己對蕭蓮舟心存芥蒂,以至于在夢中,連他相救自己一事也換成了旁人?
這換成誰不好?怎麼偏偏換成蘭玉?
這夢也太亂七八糟了。
他上一世都不認識蘭玉,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場景裡?
壓根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嘛。
算了,夢境而已。他這麼安慰自己。他可沒功夫跟蘭玉浪費時間,他還要多看兩眼阿潇和阿苑。
謝無涯:“你讓阿潇和阿苑進來陪我。”
蘭玉卻道:“你剛醒,不宜傷神,還是再睡會兒。”
一聽這話,謝無涯不樂意了。
他好不容易夢到阿潇和阿苑,若是錯過這回,還不知下回入夢是多久。
他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蘭玉攔他,他幹脆将人推開:“你别攔着我。”
這夢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醒了,他趕時間啊!
忽然,跟前的人一把将他擁進懷裡,雙臂如鐵索般困在他腰上,仿佛打算永遠将他禁锢其間。
謝無涯被他的舉動驚了一下,接着就要掙開,卻聽見人抱着他在他耳畔近乎悲鳴般哀求:“無涯,不要再折騰你自己了,算我求你……”
謝無涯愣住,隻覺得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
他不知道為什麼蘭玉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聽到蘭玉這麼說,心裡也會不舒服。
見他沒應,蘭玉伸手捧住他的臉,拇指輕輕從他眼上的白绫撫過,就像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明明愛不釋手,卻又不敢輕易觸碰。
他噙着淚,啞着嗓子乞求道:“答應我,好好養傷,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們就帶阿潇阿苑去放風筝、買糖葫蘆,好不好?”
謝無涯大受震撼。
他沒想到蘭玉在自己的夢裡,竟如此溫柔,還這般用情至深。這還是他那個呆呆的小師弟嗎?憑他的直覺,這根本就是個情種啊。
誰要被他愛上,那不連命都能給出去?
欸,不對。
他又忽然意識到,現在在自己的夢裡,他愛上的那不就是自己嗎?
謝無涯沉思了幾秒鐘,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
現實中的小師弟呆呆笨笨,逗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夢裡這個嘛,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關鍵是還對他一往情深。
這要不逗逗他,都對不起他這個亂七八糟的夢。
“好。”他應道。
蘭玉忙将他扶回床上躺下。
謝無涯問他:“我什麼時候才能好?”
蘭玉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勉強讓自己的語氣輕快起來:“很快,很快就好了……”
他一直坐在床邊,守着謝無涯入睡。眉頭沒有一刻舒展過。就像心裡壓了好幾座大山,把他整個人都快壓進塵埃裡。
直到床上的人安然入睡、呼吸均勻,他又才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悄然離開。
殊不知,床上的人卻眯縫起眼睛,等他一走,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
謝無涯坐在床上,一把扯了眼上的白绫,環視了一圈四周,眉毛一挑:“這可是我的夢,還能不由着我?”
他跳下床,套上衣服,熟練的将手伸到床下,從床腳摸出一個方形木盒,接着從裡面拿出一個鼓囊囊的素色錢袋。
他掂了掂,十分滿意的揣進懷裡:“沒想到跟蓮舟藏錢的地方一模一樣。果然,我的夢還得是我說了算。”
他撂下木盒,揚長而去。
“阿潇阿苑,走,爹爹帶你們下館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