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開門，随風卷進眼簾的是院裡一棵高大的梧桐。

樹冠及至整個院子，入目都是絢爛輝煌的顔色。

風一拂過，大片的葉伴着潇潇風聲簌簌往下落，院子裡早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謝無涯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安州的院子裡有一棵梧桐樹。

它是那樣高大粗壯，美的那樣驚心動魄。在柔和的陽光下，每一片葉子都折射着動人的光。

謝無涯心情大好，撿了片葉子在手上轉着，推開爬滿綠藤的籬笆，沿着青石小道，步伐輕快的穿過鳳尾竹林。

這裡果然如蘭玉所說，少有人認識他，因為這裡本就人煙稀少。

他遠遠看見池塘邊上有兩個小小身影，快步走了過來：“阿潇，阿苑……”

兩個小家夥循聲望着他，謝無涯将他二人手上的魚兜接過來，看着阿潇震驚的神色，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不認識了？”

“你的眼睛……”

“炯炯有神。”謝無涯将人從下面拉上來，“但是别告訴蘭……别告訴雲澤君。他人呢？”

一出來就不見人影。

阿潇：“去學堂了。”

“他去學堂做什麼？”

阿苑奶聲奶氣的說道：“雲澤君在學堂教書，下學才會回來。爹爹，阿苑想吃魚……”

謝無涯看了一眼魚兜裡兩條小的可憐的魚，又看看面前這倆面黃肌瘦的小可憐，心道：蘭玉啊蘭玉，你就把我倆孩子養成這樣？

“走，爹爹帶你們去吃好吃的。”謝無涯單手将阿苑抱起來，阿苑歡喜的抱着他的脖子亂親。

阿潇似乎也想親近他，可看到他空落落的衣袖，小人兒的眼神登時就黯淡無光。

謝無涯看着他這個眼神，心裡揪成一團。

當年他忙着助蕭蓮舟坐上盟主寶座，到處奔波，好幾月也見不了他們一次。直到大禍臨頭，他竟都來不及保下他們。

可這兩個小家夥是真正将他當做爹爹，當成親人。

“阿潇，”謝無涯忍着胸腔裡的酸澀弓下身子，“上來。”

“……”阿潇有些猶豫，“爹爹，你傷還……”

“怎麼？怕爹爹背不動啊？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店了。”

謝無涯喉頭一哽，這場春秋大夢醒來，下一回他們何時入夢，怕就難料了……

從前他沒做到的，他隻想在夢裡彌補一點。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阿潇又期待又擔心：“那……那我上來了……”

“上。”

他一躍跳到謝無涯背上，抱着他的脖子，雙腳盤在他腰上，果然也穩穩停住。他心裡莫名歡喜，小臉上泛起笑容，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緊。

“想去哪啊？”謝無涯問。

阿潇：“爹爹去哪我們就去哪！”

阿苑也奶聲道：“爹爹跟哥哥去哪，阿苑就去哪。”

謝無涯登時有了主意。又想，既然是在夢裡，想來他的劍該還是能用。

于是，沉聲一召：“乘風劍來！”

隻聽“铮”的一聲，一柄黑色長劍破空呼嘯而來，穩穩停在腳邊。

謝無涯見到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友，登時熱淚盈眶，但很快他又收拾好心情，他沒時間感傷，就算是在夢裡，他也要把他上輩子的遺憾給補上。

“走咯！”

他跳上劍，靈劍随心趨駛，舒爾呼嘯遠去。

他帶着阿潇阿苑來到安州城，帶他們看戲、看街頭賣藝，給他們置辦新衣，買平時從來沒吃過的零嘴，帶他們去城裡最好最貴的大酒樓點上滿滿一桌子菜。

記起阿潇正在讀書寫字，又買了上好的筆墨紙硯。琴也是店裡最好的。阿苑一直想要的風筝，他當場就給人買了三隻。

在城裡逛了一整天，阿苑累的在他懷裡呼呼大睡，阿潇也伏在他肩頭蔫頭耷腦。但兩個小家夥臉上都是心滿意足的笑容。

謝無涯乘着滿天繁星将人帶回來，他不知道下次再見是何時。

本來滿心傷悲，誰知，剛落在院子裡，就瞧見樹下立着一個颀長的身影，影子拖的老長，正神色冷峻的看着他。

謝無涯一個趔趄從劍上掉下來，虧的他反應快，才不至于來個五體投地。

四目相對，不知怎的，謝無涯有些莫名的心虛。但想着這是自己的夢，帶自己倆孩子出去玩兒，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何要心虛？

但狡辯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隻能抱着阿苑、背着阿潇幹站在原地。

片刻後，蘭玉朝他走過來，看看他，然後一手接過阿苑一手接過阿潇，将人抱了進去。

謝無涯立在院子裡，看着他們的背影一點點沒入房中，突然心生怅然。

夢裡的歡樂終究會結束，而夢終歸會醒來。

他這場夢，也快醒了吧？

想着，他慢慢阖上眼睛。

半晌後，面前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進屋睡。”

“……”

謝無涯緩緩睜開眼睛。

嗯？？？

黑夜。

院子。

梧桐。

蘭玉。

這夢怎麼沒醒？

謝無涯還在納悶他這夢做的有夠長，誰知，蘭玉上前直接将他打橫抱起來。

“……”

謝無涯剛要跳下來。

“别亂動。摔下來可是會很疼。”

謝無涯：“……”

蘭玉毫不費力将他抱進房間，放在床上。

謝無涯愣愣看着他，半天沒回過神。

在他夢裡，蘭玉都這麼體貼嗎？

蘭玉轉身出去端了一碗湯藥進來：“把藥喝了。”

謝無涯看着面前那碗烏漆麻黑的東西，心裡一萬個拒絕。為什麼在夢裡還要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