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剛上來,他就聽見隔壁桌兩個體态雍實的男人在閑聊。
“咱鎮上那學堂怎麼又辦起來了?去年不是說沒先生嗎?”
“就那幾間破房子,當然沒先生願意去。不過去年,那不是林夫人拿錢翻修了嗎?”
“就那寡婦?她能有這善心?”
“噓。你過來,”那人笑着招呼人附耳,“聽說是看上一個教書先生,想要人家做入幕之賓,每天中午一頂小轎擡到醉賓樓……”
“這騷娘們兒,林老爺才死了多久,她就急着找男人……”
“人家林夫人年華正好,再嫁也不是不行。”
“那教書先生得長啥樣?一來就把那娘們兒的魂勾了?”
“反正比你俊。”
“嘁——”
謝無涯默默喝了口酒。這鄉野自釀的酒,入口便燥辣無比,在口腔裡橫沖直闖。他蹙眉又喝了兩杯,慢慢習慣這個味道。
他在這小酒館一直淺酌到中午,看時辰差不多,這才去學堂門口等蘭玉,打算與他一起吃午飯。
誰知老遠就瞧見他上了一頂小轎,幾個腳夫擡着他腳下生風般就走了。
謝無涯想也沒想就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鎮上最大的那家酒樓跟前。
他擡眼一看,隻見牌匾上寫着——醉賓樓三個大字。
蘭玉一下轎就被一名仆從殷切的引到樓上雅座,這裡的每個雅座都以珠簾隔開。
謝無涯跟着上樓,在不太惹眼的角落坐下,視線剛好能看到蘭玉那邊的動靜。
不出他所料,邀他來此的果然是女子。
透過珠簾縫隙,依稀能看清那女子面貌。生的道還面容姣好,笑容也媚,一看就是讨人喜歡的面相。
謝無涯一直盯着,夥計喚了他好幾遍他才反應過來。
“客官,吃些什麼?本店有……”
謝無涯指着蘭玉那桌道:“那桌有什麼,給我來一模一樣的。”
“得嘞。”
因為離得遠,所以謝無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隻瞧見那女子自始至終都在笑,時而掩面嬌笑,時而抿唇淺笑,時而低聲輕笑,時而不禁失笑。
有這麼好笑嗎?他想。
“看不出來嘛,這麼會讨女孩子歡心。還以為是個榆木疙瘩、鋸嘴葫蘆,分明是長袖善舞。這還有兩副面孔呢?”
說話間,夥計将他要的菜一一擺上。
一眼掃過去,什麼鳳尾魚翅、奶汁魚片、八寶鴨、糖醋排骨、三鮮鴨舌……竟擺了滿滿一桌。
謝無涯忍不住氣道:“嗬!小日子挺滋潤啊。我們在家吃剩飯剩菜,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左擁右抱,還說謊騙阿潇,真是一套一套啊!挺會啊你!”
謝無涯越想越氣,菜一口沒吃,道把手邊一壺酒先給喝光了。
夥計又給殷勤的添了一壺。謝無涯喝完第二壺,發現蘭玉仍跟人聊的火熱。那姑娘的神情幾乎已經對面前這個男人崇拜到五體投地、無法自拔,完全陷進去了。
謝無涯由剛開始的不悅到生氣,再到漸漸沒了耐心。
他搖搖晃晃爬起來,撂下銀子,轉身就往樓下去。
夥計看他站立不住,伸手扶了一把:“客官當心啦。”
“沒事!”
他将人推開,徑直下樓了。
蘭玉恍然聽到熟悉的聲音,随即看過來,隻看到謝無涯下樓的背影。
他當即起身跟出來,追上他:“無涯,你怎麼在這?”
謝無涯拿醉眼瞟了他一眼:“我不能在這?”
“你的傷……你喝酒了?”
謝無涯覺得頭暈,也懶得跟他說話:“關你屁事。”
蘭玉伸手去扶他,卻被他打開:“别碰我。”
蘭玉看看他,依然上前将他扶住:“你現在還不能喝酒,對你身子不好。”
謝無涯越聽這話越刺耳,一時想不到什麼詞來形容自己此刻莫名憤懑的心情,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虛僞!”
他又指着蘭玉的心口重複了一遍:“虛僞!”
蘭玉默然垂眸:“我們先回家。”
“回哪?”謝無涯甩開他,像聽到笑話一樣笑起來,“回家?誰她媽跟你是一家?”
“無涯……”
“滾!”
謝無涯徹底暴怒,直接推開他,轉身踉跄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