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殷切道：“會會！”
“跟我來。”
小武沒想到當真有人找他們看病，連忙拉着小瞎子跟着他進門。
這院子又大又漂亮，一看就是個闊氣的主。
小武心裡正高興，沒想到就被擋在外院。
“大夫進去就行了。”
換了個夥計将小瞎子拉進去，他看不見，隻知道這院子十分曲折，轉的他暈頭轉向。
似乎到了門口，小瞎子聽見屋子裡傳來女子的哭喊。
門口兩個人正在說話。
“她這病是好不了了，随便看看就成，主要是讓她心安，别在這麼叫，否則，樓裡的生意都被她叫沒了。”
接着，小瞎子就聽見有人對他說：“聽見了嗎？你進去之後随便瞧瞧，然後跟她說沒有大礙，少不了你的銀子。”
小瞎子點點頭。
夥計将他帶進房間，小瞎子看不見，卻聞到一股濃重的廉價脂粉味。這味道濃的嗆鼻，盡管各種香氣彌漫交雜，但他還是從中嗅到一股腥臭。
小瞎子約摸猜到自己在什麼地方，也沒大驚小怪。
夥計将他放下來，對着面前紅綠花被裡的人說道：“春莺，大夫來了。”
床上的人果然停止了哭喊，伸出手胡亂抓住小瞎子的手：“大夫，大夫，救救我……”
夥計道：“大夫，你給她瞧瞧。”
小瞎子握住春莺纖細汗濕的手腕，摸索着替她切了切脈，整個過程春莺都很安靜，似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面前這個瞎子大夫身上。
小瞎子切過脈後，說道：“情況不太好……”
春莺一下慌了，眼淚嘩嘩往外流，夥計就要教訓他，小瞎子又接着道：“但我能治。”
春莺登時燃起希望，拉着小瞎子的手連連感激，還将手腕上一隻銀镯子褪給他：“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小瞎子被擡出來，夥計将他手心裡的銀镯子拿走，另外給了他一小塊碎銀子：“沒你的事了，拿着銀子趕緊走。”
出了院門，小武捏着那一塊碎銀子高興的直蹦：“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大一塊銀子。小瞎子，你真厲害。”
“走吧，請你吃肉餅。”
小武在肉餅鋪子一口氣吃了八個肉餅，這是他活了十四年頭一回吃飽。吃到打嗝，吃到直不起腰，吃到心滿意足。剩下的兩個他實在吃不下，便别在腰裡，奈何他的褲帶松松垮垮，兩個餅順着褲?滑到腳背上，他趕緊撿起來，連泥也舍不得拍。
“麻哥一定想不到你能掙這麼銀子……”
小瞎子道：“你給他二十文就成，剩下的你存着。”
小武不解：“為什麼？”
小瞎子道：“并不是每天能碰到這樣的生意。”
小武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将銀子拿出來分好，随口問他：“你進去給人看的是什麼病？”
“風月病。”
“昂？這病我怎麼沒聽過？”
尋花問柳，風花雪月。
“回吧。”
“好嘞。”
*
之後，小武每天都帶着小瞎子在街面上轉悠。果然如他所說，那回碰到的大生意再也沒遇見過。
能找他們看病的，不是走投無路的末路之人，就是比他們還窮的花子。别說二十文，就是半個子他們也拿不出來。
麻子說話算話，掙了錢給肉餅吃，沒掙錢就要挨打，這是他在花子裡立身的威信。
天越來越冷了，小武手上長滿了駭人的凍瘡，小瞎子讓他去山上采一味藥搗了汁液敷在患處，總算好些。
接連好幾日都沒掙到一文錢，小武覺得再這樣下去，小瞎子一定會被打死。他把小瞎子放在背風的角落裡，然後挨家挨戶敲門去讨飯。他不想看小瞎子被打死。
小瞎子靠在闆車上，到處大雪紛飛，白雪皚皚，可他看不見，但寒冷刺骨的涼意還是讓他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惡意。
“瑪德，晦氣！”
路過的行人似乎踢到什麼東西，張口就罵了一句。
半晌過後，小瞎子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就有人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闆車哀聲乞求：“大夫，你救救我，救救我……”
小瞎子眼瞎聽力卻很好，他認出這個聲音是一個叫春莺的姑娘。
春莺痛的死去活來，大冷的天，她還滿頭大汗：“大夫，我是不是活不成了？你告訴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我被媽媽趕了出來，我一定是活不成了……”
小瞎子沉默了許久，這一刻他心裡想了很多。
“能活。”他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春莺近乎磨滅的希望再次燃起來，她趴在雪地裡，痛到慘白的臉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小瞎子被麻子趕了出來。
今年的天格外冷，麻子不想養一個拖油瓶，何況，這個拖油瓶還帶回了另一個拖油瓶。
小武也跟着他們一道被趕了出來，他是自願的。
漫天大雪，寒風料峭。空無一人的烏栖鎮上，小瞎子和春莺躺在闆車上，小武弓着身子拉着闆車，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個血腳印，很快又被風雪蓋住。
他們隻能去四面透風的橋洞栖身。每天夜裡，小瞎子替春莺治病，春莺都叫的死去活來。
而小武就縮在旁邊，看着小瞎子将他好不容易找來的各種毒蛇毒蟲拿手捏成爛泥，制成一團令人作嘔的“藥膏”。
也不知是小瞎子醫術高明，還是春莺頑強，就這麼慘叫了半個多月，她竟然一天一天的好起來。
小武出去讨飯，她還能就着橋洞裡的破陶罐給小瞎子煮點野菜吃。
春莺的手也很巧。她将小武的貼身衣服拆拆補補，又将自己的衣裙撕下來半截，給小瞎子做了一條褲子。
夜裡，春莺坐在火堆旁給小武縫衣服，小武目不轉睛的盯着她，而後又看看旁邊摸索着靠觸摸和嗅覺分辨草藥的小瞎子，火光下，似乎一切都變得其樂融融起來。
小武眼光閃爍，突然沒頭沒腦的笑出聲。
春莺問他：“你笑什麼？”
小武撐着下巴，臉上仍是忍不住的笑：“沒笑什麼。”
“你明明笑了。”
小武嘴硬：“想笑就笑了。”
*
蒼梧峰。結界内。
“青霄的意思是盡快推舉宗内主事之人。此事你有何想法？”青賦坐在院中石桌旁，蕭珏則立在旁側的梧桐樹下。
結界内其他事物都是綠意盎然，唯獨這棵梧桐金黃剔透。
蕭珏：“他是主事長老，自然由他說了算。”
青賦：“可你知道的，青霄向來愛重他的大弟子祝無時，而且數次流露出讓他主事的意圖。至于其他幾峰，嘴上雖沒說，可真心支持蓮舟的，怕也沒有幾個。”
蕭珏道：“衍天宗從來就是能者居之，如此方能服衆。青霄不是徇私之人，他看重祝無時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
“他和蓮舟，若要你選一個，你怎麼選？”
青賦道是認認真真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無時那孩子的确不錯，上回去無魅之林，他處亂不驚，沉穩有度，頗有當家主事的風範。蓮舟自不用說，修為出衆，品性高潔，同輩當中他當是佼佼者。隻是……”
“隻是什麼？”
“蓮舟這孩子的性子過于柔和，宗門事務紛繁複雜，所謂過剛則折，過柔則靡。他若太過柔和如何能讓十二峰服他？”
蕭珏沒應。
青賦又歎道：“或許跟他自小不長在衍天宗有關。當年大戰，衍天宗首當其沖，既明也是為了他的安危才将他安置在大後方，但終歸也是寄人籬下。你這做叔父的，可想過助他一臂之力？”
蕭珏道：“這種事他要靠自己。坐上宗主之位容易，坐穩卻很難。這不是隻憑他雲澤君的虛名就能做成的。”
青賦點頭同意他這話。
“青霄的意思我明白。他不是偏重祝無時，他是在給蓮舟培養幫手。祝無時是這一輩中少有的心思周全之人，有他扶助蓮舟，他恐怕才能安心。”
青賦道：“但願如此吧。隻是聽說這次仙門大會上，幾峰弟子或許都有意為各峰掙個名頭，在比試中大出風頭。”
“既是論劍，自有輸赢。”
青賦笑笑：“道也是這個道理。等推舉之事定下來，蓮舟又得煩心了。這幾個月四處奔波，估計也累的夠嗆。”
“所謂何事？”
青賦歎了口氣：“還能因為何事？找他那不聽話的弟子呗。仙門大會結束就沒影了，我估計那小子是偷摸跑了。我早看出來，他那一門心思也沒在修行上，年紀輕輕，就打算在這蒼梧峰不問世事，你瞧他之前辟的那幾塊菜園子，當靈圃照料着，他就是想舒舒服服窩着。”
蕭珏沒接話。
青賦又歎，這回歎氣歎的更重：“蘭玉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也許是覺得留在這也沒什麼念想，就走了吧……走了也好啊，這蒼梧峰終于清靜了……”
蕭珏立在樹下，沒再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