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悠悠回到昊天宗,已是日頭西斜,一進院子,就撞上梅雁冰和趙長意正到處找他二人。
趙長意氣不打一處來:“你跟謝無涯去哪了?找了你們兩個時辰,愣是到處找不見人影!”
盛明朗詫異:“謝兄還沒回來?”
梅雁冰:“今天一整天都沒見過師弟,你們去了何處?仙門大會結束,師尊便吩咐即刻啟程回山。”
盛明朗道:“我……我們去了山下,我以為他先回來了。”
“你們還有心思去山下閑逛!”
梅雁冰攔住就要開口訓人的趙長意:“師弟不曾回來。”
盛明朗想起他當時從書鋪離開時的模樣,不禁有些擔心:“他不會在山下捅什麼簍子吧?”
聽見聲音,蕭蓮舟走出來問道:“發生何事?”
盛明朗不敢提書鋪的事情,隻能避重就輕:“今日午後,我和謝兄在山下閑逛時,聽人說起翰墨齋有一位姓柳的先生尤擅書畫,謝兄便說去找人讨要一幅……”
他估計謝無涯應該是去了翰墨齋,但又不能提書鋪的事情,所以就胡亂編造了一通。
不想,蕭蓮舟卻反應頗大:“他去了何處?”
“翰……翰墨齋。雲澤君,你也聽說過這個地方?”
“不曾聽過。”蕭蓮舟臉上的緊張被溫柔的笑意掩蓋。他随即道:“雁冰,去請嚴二公子過來一趟,就說衍天宗弟子在山下走失,如今天色已晚,請他幫忙尋人。”
梅雁冰:“是。”
盛明朗不免覺得奇怪,不就去個書齋麼?他那麼大個人還不會自己回來?用得着這麼大張旗鼓尋麼?還請嚴玉恒幫忙?
但又一想,便不禁動容。
雲澤君果然重視謝兄,不過就是稍晚回來,雲澤君便唯恐他出了什麼意外,果然師徒情深。
但盛明朗似乎完全想錯了,因為一連找了三天,都沒找到謝無涯的蹤影。甚至,嚴玉恒和蕭蓮舟親自去翰墨齋過問,裡面的先生也說從來沒見過他。
衆人又抱着一點微茫的希望回到衍天宗,卻被告知,謝無涯自從那日離開後,壓根沒回來過。
盛明朗這下徹底慌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天分開以後,謝無涯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哭的傷心,可這個人就是憑空消失了,一丁點痕迹也沒留下。
蕭蓮舟更是一直奔波在各處打聽他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
*
三月後。
入冬以來,連下了幾場大雪的烏栖鎮,到處白茫茫一片。道上行人極少,就算偶有一兩個,也是縮着腦袋揣着手行色匆匆。
城西的破廟裡每天都在上演争奪戰,這年頭,要找塊頭頂有瓦的地方難比登天。
以癞頭和麻子為首的兩撥乞丐天天在破廟外單挑,最終兩敗俱傷,不得不暫時達成停戰協議,約定以廟中香案為界,兩撥人井水不犯河水。
唯獨,對一個瞎眼乞丐的歸屬産生了分歧。
要說這乞丐命是真大。原本是從上遊沖下來的,好巧不巧被麻子的小兄弟小武當大魚給撈了上來。
要不是那張網給他一撈,估計早就成了大魚肚子裡的食。
這乞丐瞎眼瘸腿,半身不遂,原本就算撈上來也得給他再扔回河裡去,沒道理讓他吃幹飯,沒想到卻讓他誤打誤撞治好了癞頭的親弟弟小癞頭。
想這棺材都打好了,就這半死不活的乞丐随口讓去山上挖幾味草藥,愣是把人給從閻王殿搶了回來。
這下,癞頭和麻子都争着要這乞丐。
這年頭,乞丐哪有銀子看大夫?要是自己的隊伍裡就有個神醫,那簡直就是牌面,十裡八鄉的乞丐都得跪地喊爺爺。
為了讓自己當爺爺,也避免叫别人爺爺,兩撥乞丐在破廟外進行了一場酣戰。最終以麻子趕跑癞頭大獲全勝。
麻子的隊伍分工明确,他們不是純做乞丐。這年頭,光靠讨飯活命早就餓死了。
他們很多人都在當地打短工,工錢一天一結。做乞丐隻能算兼職。
譬如麻子有一身力氣,就專門給米鋪扛米袋。小武腿腳麻利,就去鋪子裡給人跑腿。
自然這剛争過來的瞎子乞丐也不例外。
麻子還對他寄予厚望:“喂,小瞎子,我這可不養閑人,從明兒個起,你就給我掙錢去,每天要是沒有二十文進賬,我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小武看不過眼,便替他求情:“麻哥,他一個瞎子,哪能弄到那麼多錢。再說,這天寒地凍的,他連個攤也沒有,誰來找他看病?要不别……”
“到了麻哥地盤,就得給麻哥掙錢,掙不到錢?那就沒飯吃。走,兄弟們,開工。”
一群人,高矮胖瘦全都有,像老鼠一樣哄的出了門。
小武看了看靠坐在角落的小瞎子,走過來道:“小瞎子,可不是我不幫你說話,你也聽到了,這是麻哥的意思。你要是掙不到錢,今晚鐵定沒飯吃。”
小瞎子道:“那我若是掙了錢呢?”
小武道:“掙了錢?掙了錢麻哥鐵定賞你肉餅吃。”
小瞎子道:“那你帶我出門,掙了錢,我分你一半。”
小武半信半疑:“你真要出門掙錢?你那半吊子醫術能看病嗎?我一直都懷疑你能治好小癞頭是誤打誤撞。”
“試試看。”
小武想了想道:“行吧,看在你是我撿回來的份兒上,我就幫你這一回。要是掙不到錢,下回我可不幫了。”
“你先去幫我找身幹淨衣裳。”
小武看了看蓬頭垢面、髒發披頭的小瞎子,這要不是天冷,恐怕身上的味道能将人熏出二裡地。
但他們向來一身衣服穿四季,這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我上哪去給你找幹淨衣裳?”
“那算了。走吧。”
*
小武找來一架破破爛爛的闆車,又鋪了些幹草,本來打算再鋪些破布,可那團破布又髒又臭,他拿起來幾次最後還是給扔到一旁。
将人放到闆車上後,見他一雙腿都光着露在外面,他又狠狠心,将自己唯一一件貼身的衣服脫下來給他裹上。
小瞎子說:“我腿壞了,不怕凍。”
小武一邊瑟縮着打寒顫,一邊還是給人嚴嚴實實裹上:“難不成讓你光着裆滿街竄?”
小瞎子說:“我身上這件短打也是你的吧?”
小武捂着手哈氣:“那可不?我把你撈起來的時候,你可是光溜溜的□□,要不能把你當魚打起來麼?”
小瞎子沒說話。
小武問他:“咱們現在去哪?”
“先出去随便轉轉。”
天上飄着雪,小武拉着闆車上的小瞎子,踩着沒到腳踝的積雪邊走邊吆喝:“妙手回春,包治百病。疑難雜症,藥到病除……”
小武臉凍的發紫,身上沒了貼身衣服,短打被吹開,瘦骨嶙峋的胸膛整個露在寒風裡。
小身闆拉着闆車,每走一步身子就彎的像弓一樣。
小瞎子靠在闆車上,問他:“你自己想的詞兒?”
“昂。得吆喝啊,不吆喝怎麼讓人來看病?我這詞想的還可以吧?”
“還行。”
小武笑了笑,繼續吆喝:“妙手回春,包治百病。疑難雜症,藥到病除……”
在鎮子上吆喝了兩趟,風灌了一肚子,小武将闆車拉到背風處,剛停穩當,扶着闆車就吐了一地。
他看着雪地裡還沒消化幹淨的餅子,惋惜不已:“可惜了,可惜了……”
小瞎子安慰他:“賺了錢,我請你吃肉餅。”
小武揚起臉沖他笑:“這可是你說的,我飯量可大呢,一頓能吃八個……不,能吃十個肉餅。”
小武沒力氣再拉車,兩人便在一個房檐下躲雪。
小武又冷又餓,直犯困,他便站起來圍着闆車走圈圈。
“小瞎子,你是天生眼盲嗎?”他純屬沒話找話。
“我腦袋受了重創,應該是瘀血未清,造成暫時失明。不過,時間久了,也就真瞎了。”
小武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你昏迷的時候,麻哥和癞頭哥都猜,你其實是個賊,被人捉住,然後打斷腿扔到了河裡。你是賊嗎?”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不過就算你是賊也沒關系,你現在就是個瞎眼乞丐,沒聽說做賊的就不能做乞丐。”
小瞎子問他:“那你呢?”
小武說:“我打小父母雙亡,哪裡有飯吃就往哪流浪,我是天生的乞丐。”
他說這話坦然而真誠。
“乞丐還有天生這一說?”
小武笑道:“我瞎編的。”
這時,遠處一扇門突然打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戴小灰帽的男人,兜着手左看右看,小武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立馬吆喝起來:
“妙手回春,包治百病。疑難雜症,藥到病除……”
沒想到男人果然走過來,左看右看,然後道:“會治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