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我家主人之命,請仙君移步。”
謝無涯疑惑:“你家主人?”
“我家主人就在前面不遠,望仙君移步一見。”
“……”
……
“謝無涯?怎麼是你?!”
一碰面,對面的人就騰的站了起來。
謝無涯見到面前錦衣玉冠的趙長意,也是一怔。
數月不見,這人黑瘦的厲害,眼睛更是渾濁滄桑,看起來起碼得老了十歲。不過一開口,還是那副熟悉的語氣。
“成芳,你怎麼把他帶來了?”
“主子,他便是衍天宗此番派來此處除邪之人。”
謝無涯恍然,難怪方才見這人眼熟,原來是趙長意的護衛戚成芳。
“青霄長老怎麼可能會派你來?下山除邪這等要事,就算師尊不來,無時小師叔不來,聞越小師叔也會來,怎麼會派你?”
趙長意話裡話外都是嫌棄。
謝無涯徑自在旁邊坐下:“雲澤君要馳援各宗,聞越在清風門助盛明庭一臂之力,祝無時腿傷嚴重,其他長老要留守宗門,還有哪裡不明白?”
趙長意詫異:“無時小師叔腿怎麼了?”
“受了點傷。你在憚州做什麼?”
趙長意眼神閃躲:“我不能在憚州?”
謝無涯盯着他:“你怎麼知道衍天宗有人會來憚州?”
趙長意打着哈哈:“我……巧合嘛。”
謝無涯反問他:“你讓戚成芳專程來找我,這也叫巧合?”
趙長意支支吾吾,道是一側的戚成芳莫名看了他一眼。
“張府的事不會是你指使吧?”
趙長意道:“你可别冤枉我,張府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就是聽說他們派人去了衍天宗,心想說不定師尊會來,所以才專程來等。”
謝無涯一臉懷疑:“既然要見雲澤君,何不跟我一起回去?”
趙長意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現在衍天宗正是用人之際,你回來也能替雲澤君分擔一二。”
趙長意垂下眼睛。
“不打算回去了?”
他的沉默在謝無涯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你還來憚州做什麼?”
趙長意白了他一眼:“難不成隻能你來,我便不能來?”
這時,旁邊戚成芳提醒道:“主子,這位既然也是衍天宗弟子,想必也有些本事……”
趙長意打斷他:“他是我師弟,剛進門一年多。”
一聽這話,戚成芳的眉頭不覺皺緊,後面的話也沒再說下去。
趙長意又道:“衍天宗如今是多事之秋,想必你還要盡快趕回去,我就不耽擱你了,成芳,替我送……”
謝無涯将他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也沒多問,隻道:“你我師兄弟數月不見,這麼快就趕我走?”
趙長意道:“我是恐宗内還有别的差遣。”
謝無涯道:“有沒有差遣,也不急這一晚。”
趙長意勉強笑笑:“青霄長老的脾氣你該比誰都清楚,他若知道你久滞山下,又得請宗規。我這做師兄的,總不好累你挨鞭子。”
謝無涯看看他:“你如今說話道是……”
“道是什麼?”
“極有分寸。”
趙長意沒應。
謝無涯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擾了。告辭。”
“成芳,送……”
“不必了。”
人一走,趙長意臉上的輕松再也強裝不下去,神色分外凝重,戚成芳進來順手将房門阖上,也是一臉凝重。
“殿下,成芳以為,無論如何,該讓您那位師弟去試試,起碼讓大家看到殿下的誠意……”
趙長意盯着面前的茶杯道:“他去有什麼用?我現在遇到的麻煩,可不僅僅是邪祟。”
戚成芳也有些無奈:“軍中本就四分五裂,現下妖邪之事又鬧得沸沸揚揚,再這麼下去,怕是等不到開戰那一天……”
趙長意沮喪道:“成芳,我現在明白了,别說父皇撥給我五千人馬,就是撥給我上萬人,我也鎮守不了濉安邊境。三個月不到,一次仗沒打過,反道折了兩員大将數十兵士,也不怪他們不服我。”
戚成芳寬慰道:“這事怨不得殿下,那滕齊布和周日升都是有名的悍将,打仗雖然賣命,卻是誰也管束不了,從前在大殿麾下便數次忤逆,聚衆糾鬥,殺死殺傷營中上百将士,否則,大殿下哪裡肯将他們抽調給殿下?”
趙長意并未被寬慰到分毫。
“還有劉成和部,是出了名的懶散,這些人如今全都聚在一起,殿下哪能不傷腦筋?”
趙長意道:“說到底,是我能力有限,大哥說的對,興許我就不應該回來。”
戚成芳道:“殿下萬不可如此想。”
“我明白,你說過主帥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自暴自棄。但成芳,這些日子,你一直跟在我身側,應該很清楚我的本事。我沒有統軍之才,甚至,如果沒有你,我連自己的衛兵也号令不動。再這樣下去,我會害了你們。”
戚成芳登時一跪:“成芳誓死追随殿下。”
趙長意看着他,後悔不已:“當日,我不應該在父皇跟前誇下海口,更不應該拖你們下水,我太想證明自己,我以為行軍打仗是很容易的事情,還大言不慚在朝臣面前立下軍令狀,難怪戚老将軍罵我是無知小兒……”
“殿下,父親并非是……”
“成芳,你同軍中将士聯名上書,讓父皇廢了我吧。”
“殿下!”戚成芳雙膝跪下,“你好不容易才重回宮中,怎能如此輕易就……”
趙長意痛苦道:“我很清楚,三月統兵,我已經聲威盡失。隻等開戰一敗,朝中大臣便會向父皇施壓廢了我。這個儲君我當不當都無所謂,可我不想連累你們,我不想你們被我害死……”
戚成芳道:“殿下……”
趙長意低吼,眼底痛苦萬分:“戚成芳,民心所向、衆望所歸的是大哥,你還不明白嗎?你再跟着我就是死路一條!”
戚成芳眸中含淚:“難道殿下要讓成芳拿您去向大殿投誠嗎?”
趙長意道:“現在還來得及……”
戚成芳道:“殿下可知,你若是敗了會是什麼下場?”
趙長意無力道:“大哥若還念着兄弟之情,當會放我一條生路。”
戚成芳憂心忡忡:“長意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若如此輕易言敗,我父親就白死了。”
聞言,趙長意更加悔恨,兩行清淚登時滑落:“若是我不回來,舅舅便不會死……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殿下……”
見勸說不住,戚成芳隻好起身出門。
他望着房門重重歎了口氣,又才招呼人過來:“方才那人去了何處?”
“将軍,那人出城了,按你的吩咐,咱們的人一直跟着。”
“備馬。”
“是。”
……
戚成芳在城外茶水攤追上謝無涯,見人面前備了兩杯茶水,二話沒說徑自坐下。
戚成芳:“閣下知道我會來?”
謝無涯道:“你的人一直跟着,所以我想,你應該有話同我說。正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說。閣下先請。”
戚成芳雖然覺得面前這人有些捉摸不透,但當前這個情形下,他也沒有别的法子。
“不知仙君能否同我走一趟?”
“去哪?”
“濉安。”
謝無涯琢磨了一下:“濉安,道是離這裡不遠。可是有什麼事?”
戚成芳道:“近來此處常有妖物作祟,殺人緻慘,想請仙君代為收服。”
“除妖鎮邪,乃我輩之責。好說。”
見人如此爽快,戚成芳頗為欣喜:“有勞仙君。”
“不過我也有一事想請閣下幫忙。”
“仙君請說,隻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幫到仙君。”
謝無涯道:“除了妖,我想帶趙長意回宗。”
戚成芳臉色微變。
謝無涯繼續道:“你是他跟前近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适合承載你們的期望。”
戚成芳看着他:“仙君此話,我不明白。”
謝無涯也看着他:“你明白。”
戚成芳緊盯着,似乎想要徹底看清這個人:“适不适合,都不重要。他隻要待在他該待的位置上,就足夠了。”
“你會害了他。”
戚成芳道:“我是在救他。”
謝無涯道:“那你就應該讓他随我離開,遠離漩渦。”
戚成芳道:“仙君是世外之人,哪裡知道俗世的兩難?我也希望他不被卷進漩渦,可是他生來就處在漩渦中心,沒人能替他。他若是離開,這漩渦發起狂來,就會吞噬掉所有人。”
謝無涯道:“他不離開,遲早也會被吞沒。”
戚成芳道:“我會保護他。”
“你保護不了他。”
謝無涯的笃定讓戚成芳有些惱怒:“仙君不知真相,卻如此笃定,未免太過。何況,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謝無涯道:“那不如讓他自己選。”
戚成芳道:“你以為他有得選?”
四目相對,片刻之後,戚成芳又斂了怒氣,緩緩道:“仙君既然要選,那我倒要聽聽仙君高見。如果是仙君,你是選擇為成千上萬人博一條出路,還是選擇抽身離去,任他們血濺三尺?”
謝無涯沉默。
戚成芳又道:“仙君隻需做好份内之事即可,其他的,不勞您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