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嫌自己這裡還不夠亂嗎?
還給他找事?
非要将滕齊布和周日升徹底得罪才罷休?
這時,戚成芳低聲說了一句:“殿下,差不多了。”
“昂?”
戚成芳看看他:“這是殿下立威的好機會。”
“立……立威?”
趙長意看看場上,似乎有些明了,可心裡還是虛。
戚成芳看他緊張,又寬慰道:“殿下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您師弟聰敏過人,他會全力配合你。”
趙長意看着校場上大罵四方的謝無涯,本覺的好笑,卻陡然一陣心酸。
其實,他這師弟若是不開口,随便往哪一戳,那也是豐神俊朗的人物。
此刻卻為他滿口髒話,面目猙獰,跟這些行伍粗人厲聲對罵。
想到自己尋日沒少給人白眼,心底越發内疚。
他定了定神,咽下喉頭的苦澀,沉聲喝道:“鬧夠了嗎?”
校場上衆人回過神,慢慢停住。
周日升突然覺察到什麼,也登時停住。
隻有滕齊布還在追砍謝無涯。
“校場重地,成何體統?滕将軍!”
滕齊布停住:“……”
“這就是兩位将軍的紀律嚴明,治軍有方!今日,真是讓本殿下大開眼界!”
“殿下,是這小子他……”
謝無涯卻先聲奪人:“殿下,你要為我做主,本以為今日有幸見識到傳聞中的兩位将軍,沒想到他們卻對我喊打喊殺!”
滕齊布怒道:“分明是你這小子出言不遜。”
謝無涯針鋒相對:“明明是你先罵我!我哪裡知道這裡不能罵人?我看滕将軍你罵的豪爽無比,我也就學你了。”
“你這厮!”
“你看,你又罵我!”
“殿下!這厮狡詐無比,他……”
“滕将軍,目無軍紀,該如何?”
滕齊布不情願道:“杖一百。”
趙長意:“來人,滕齊布、周日升、謝無涯三人,擾亂軍紀,各杖一百!”
滕齊布和周日升剛要叫嚣不平,謝無涯首先跳起來:“你們是一夥的!你們都欺負我!趙長意!你這個混賬!你明明說好讓我來當将軍,我賣了我的小酒館跟你走,第一天你就打我!老子不幹了!”
趙長意幹咳了一聲,道:“我當你是可造之材,沒想到你如此頑劣。滕将軍和周将軍乃我軍中肱股,你竟敢冒犯他二人,來人,将謝無涯拿下,重杖三百!以儆效尤!”
戚成芳跟前兩人直接上前摁住謝無涯,謝無涯仍舊叫嚣:“我不服!憑什麼他們隻杖一百?你徇私!”
戚成芳道:“你直呼殿下名諱,視為不敬,罰你三百杖,殿下已經是格外開恩!”
“我不服!我不服!”
戚成芳:“拉下去!”
謝無涯被當場摁在長凳上,木仗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不過五六杖,謝無涯身後的白袍便開始浸血。
滕齊布和周日升看的膽戰心驚,戚成芳走過來:“滕将軍,周将軍,請吧,不要讓殿下為難。”
兩人面面相觑,周日升剛要說什麼,就聽見謝無涯罵道:“老子不服!什麼狗屁軍紀,隻用來約束老子,他們兩個官大的就不用守規矩,還有沒有天理了?”
校場上都是兵士,這話的影響自然不可小觑。
滕齊布一聽,果然怒極:“你少胡說八道!軍中紀律從來一視同仁!”
謝無涯罵他:“你罵老子,拿刀追砍老子,老子卻在挨打!我踏馬第一天到這,哪裡知道你們什麼狗屁軍紀?你身為将軍,什麼軍紀軍規不是該刻在你的腦子裡嗎?你不制止,反道還振振有詞,我從未見過像你這種厚顔無恥之徒!”
“……”
“隻許你倆放火,不許老子點燈。你倆滿校場追砍老子,要罰也是三個人一起罰,隻打老子,老子不服,沒天理!沒天理啊!”
“……”
周圍的将士們也都竊竊私語。
滕齊布雖然暴戾,但卻不是蠻橫之人,他撂不下這個臉,心一橫,道:“今日之事,我的确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這一百杖,我領了!”
說着,往長凳上一躺。戚成芳示意,兩個兵士立馬走過去執刑。
周日升見此情形,登時慌了。
他沒想到滕齊布這個莽夫這麼容易就妥協了。
趙長意看向他:“周将軍,你的意思呢?”
滕齊布一低頭,周日升自然不想成為衆矢之的,更不願當衆出這個頭,隻好悻悻道:“殿下罰的對,臣的确也有不妥之處,甘願受罰。”
校場上杖擊的聲音此起彼伏。
趙長意捏緊拳頭一直盯着謝無涯,初始他口中還一直在罵滕齊布和周日升,但随着一百杖打完,聲音越來越小……
滕齊布和周日升相繼被人擡走,校場上就隻剩謝無涯還在受刑。
趙長意幾次想停止行刑,都被戚成芳攔住:“殿下不可。今日殿下此舉甚好,不可半途而廢。”
“可……”
“他既然想出這個主意,想必能撐住。”
“……”
趙長意掐着手,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跟場上的杖擊同步。
因為是脊杖,謝無涯整個後背完全被血染透。
“别打了,别打了……”
見人吐血,趙長意上前攔住施刑之人。
“謝無涯……”他試圖将人扶起來。
謝無涯垂着頭,聲音微弱:“……還有五十杖,撐得住……”
“謝無涯……”
“你别讓我白挨啊……”
戚成芳過來将人拉到旁邊,示意繼續。
趙長意怔怔看着,恍惚間,耳畔什麼聲音都消失了,隻剩木杖落在脊背上的聲音。
他看着他口鼻的血流了一地,看着他的手和腦袋重重垂下,看着這個方才還活蹦亂跳的人如今癱在此處,生死不知……
他緊攥着手,指甲死死扣進掌心。
他欠他嗎?
他從來就不欠他。
最後五十杖打完,人早已沒了動靜,戚成芳一邊吩咐将人擡回去,一邊叫人找大夫,趙長意看着地上的血迹,頭一回生出異于恐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