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好不容易清淨了幾日,但怪事還是時常發生,謝無涯重傷在身,這事也隻能擱置。城外敵軍隔三差五來騷擾,如今這個檔口,也隻能高挂免戰牌。偏偏叫罵傳到滕齊布和周日升耳朵裡,兩人掙紮着就要上陣殺敵,好不容易快愈合的傷口又被撕裂。
好在士氣低迷之際,總算有件令人振奮的事情。在一個不起眼的黃昏,一輛青蓬馬車抵達濉安,趙長意帶着戚成芳親自将一位老者迎進城中。
這人姓董名惑,人稱“郁文先生”,傳聞他不僅學富五車,更有勘破朝局大勢的本領,朝堂數次求賢都未曾請動他出山,不曾想卻被戚成芳說動,來了濉安。
趙長意十分高興,立馬跑來将這事告訴謝無涯:“聽說大哥也派人請過他,也被拒了。”
謝無涯聽過,隻覺得蹊跷。先不說他前世從未聽過這個人,就是這樣一個胸懷韬略的人物突然要幫趙長意,便讓他覺得奇怪:“你确定他是來幫你?”
趙長意道:“那還有假?舅舅在時,便已讓人接觸過,這次成芳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請動他助我一臂之力。”
非是謝無涯多疑,實在是明眼人都知道趙長意在這場争鬥中的勝算微乎其微。但看他正在興頭上,也不好潑他冷水,隻讓他謹慎些。
但謝無涯的擔憂明顯有些多餘,此人抵達不到三日,僅憑戚成芳部就小勝了一場。這也是趙長意至此赢的第一場仗,可想而知,軍中士氣高漲。
不光如此,此人還用計抓住了一直在軍中裝神弄鬼之人,确定那人乃是大殿下所派,目的就是擾亂軍心。
郁文先生的襄助毫無疑問提振了趙長意的信心,光是董惑的名氣就足以讓軍中将士對這位儲君改觀。
趙長意每日前來探望,也是三句話不離這位董先生。這讓謝無涯也很好奇,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正好聽戚成芳說,過兩日校場選将,這位董先生也會在,謝無涯便打算“見識見識”。
選将這麼重要的事情,滕齊布和周日升自然不會缺席。通常,相看的方法就是比試,這也是軍中訓練的尋常科目。
要選的也并非大将,而是小頭領。
所以滕齊布和周日升盡管不滿,卻也沒理由阻止。
謝無涯到時,場上比試正酣,趙長意等人均在觀台,他便立在校場邊緣的樹蔭下。
瞧見台上一衆人中有位面生的老者,已過知天命的年紀,素衣布靴,眉須皆白,頗有仙風道骨的氣質,猜測這人就是董惑。
台上滕齊布、周日升和戚成芳都在,謝無涯猜想今日這選将并不簡單。
三部由來不合,除了戚成芳,基本上都不聽趙長意号令。通過重新選将,趁機将三部的人打亂編排,雖然能動的人不多,但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況且在軍中,将士們每日接觸最多的并不是滕齊布和周日升這樣的大将,而恰恰是他們手底下的小将領。
這樣的安排看上去,道的确是為趙長意考慮。
幾番淘汰下來,周日升看出其中的貓膩,有些坐不住了,當場叫停比試。
“軍中選将,從來就不是隻看武力,僅憑這一勝一負未免太過武斷。選将乃我們分内之事,我們自會安排,殿下還是别費心了。”
周日升不服這是意料中事,但謝無涯想瞧瞧這位董先生會如何應對。
但答話的卻不是董惑,而是董惑身側侍立的一個弟子,因為角度問題,謝無涯看不見那人的臉,隻知道穿了身靛青長袍。
“周将軍此話差矣,軍中行走,若是技不如人,豈能為将?”
聲音溫和有度,卻又不軟弱妥協分毫。
周日升道:“難不成你覺得應該誰厲害就聽誰的?”
“理當如此。”
周日升冷哼:“那此處便該滕齊布将軍做主。試問三軍之中,何人是滕将軍對手?”
“那若是有人勝了滕将軍,又該如何?”
“不可能!”
這時,滕齊布站起來道:“若有人勝了我,這選将之事我便不再幹涉。”
“滕将軍豪爽。”
周日升道:“那若是滕将軍勝了,又該如何?”
那人道:“周将軍有何高見?”
“閣下既然代表殿下,那麼,若是滕将軍勝了,殿下便不再插手軍中之事。如何?”
謝無涯覺得以趙長意的性子一定不會答允,但沒想到他卻應了下來:“就依周将軍所言。”
謝無涯心想,莫不是戚成芳要親自下場跟滕齊布打一場?整個濉安駐地,除了周日升,恐怕隻有戚成芳能與之一戰。
可若是戚成芳出面,無論輸赢如何,這場面都着實難看。滕齊布對此也心知肚明,于是大步走到高台中央,高聲道:“誰要挑戰本将?隻管站出來。”
話落,果然無一人敢應戰。
周日升見狀,頗為得意道:“殿下,看來勝負已定。”
出乎意料的是,方才那人竟站了出來。雖看不清面貌,但看身形似乎年紀不大:“在下不才,想讨教将軍高招。”
“你?”滕齊布顯然沒把這個瘦弱的小子放在眼裡,“你有何本事?”
“學過幾年拳腳。”
滕齊布冷哼:“狂妄!本将馳騁沙場多年,你這毛頭小子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那人道:“天高幾何,要試過才知道。将軍以為呢?”
滕齊布見無人制止,也就不再忍讓:“好,那我今日就叫你知道知道!”
話落,滕齊布擡掌劈來,那人隻擡手一擋,輕飄飄就将這一擊化解于無形。滕齊布有些難以置信,再次出拳相攻,那人腳下未動,在那隻鐵拳攻到自己面前時,手掌一擡,将他的拳頭擋住,勁力便猶如打在棉花上。
滕齊布眼中一驚,他這一拳就算是打在猛虎身上,也能叫它退上幾步,可這個人竟紋絲不動。
“你……”
不等他從驚愕中回過神,那人抓住他的拳頭往下一折,翻手打在人胸口處,滕齊布登時連退了五步才穩住身子。
衆人都愕然。
滕齊布捂着生疼的胸口,這下才徹底開始正視面前這個小子。
他重新拉開架勢,捏了捏拳頭,而那人立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手,絲毫也不以為然。
接下來半刻鐘,在兩人的較量當中,滕齊布始終處于絕對劣勢。無論他打出的拳頭有多重多狠,那人總是輕描淡寫就将他的攻擊化于無形。
反倒是自己挨了對方輕飄飄兩掌,卻猶如肝膽俱裂。
勝負已經顯而易見。
但滕齊布依舊頑抗,企圖找出此人的破綻,扭轉勝局。而那人也并不着急,耐着性子與他周旋,如同貓逗老鼠一般。
四五個回合下來,滕齊布明顯有些體力不□□人也似是消磨光了耐性,擡掌将人打下台去,徹底結束了這場遊戲。
跌下台的滕齊布半天沒動靜,謝無涯預感不好,就要上前察看,卻半路被瞧見他的趙長意讓人叫住:“謝公子,殿下請你前去觀台。”
說話的功夫,滕齊布已經被手底下幾個将士扶起來,他似是覺得臉上無光,掙紮着将人推開,嘴裡罵罵咧咧,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謝無涯隻好往觀台上來,被安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趙長意看上去十分高興:“沒想到董先生的弟子竟有如此身手。”
董惑道十分謙遜:“小徒魯莽,不知天高地厚,還請殿下勿怪。”
“既然是比試,自然有輸有赢。哪有怪罪的道理?滕将軍,”趙長意看向旁邊頗為狼狽的滕齊布,“你怎麼說?”
滕齊布有些窘迫,但也率直磊落:“我輸了。選将之事,但憑殿下安排。”
趙長意:“周将軍,你怎麼說?”
周日升瞪了滕齊布一眼,也隻能妥協:“但憑殿下吩咐。”
“好,成芳,繼續。”
校場上比試繼續。
滕齊布和周日升也回了坐席,謝無涯見滕齊布面色難看,還不時捂着胸口,心下正疑慮,就聽見戚成芳道:“董先生的弟子有如此身手,不知可願為殿下效力?殿下愛惜人才,必不會讓他明珠蒙塵。”
“這……”董惑似有些猶豫。
那人卻走過來道:“不知殿下打算給我什麼職位?”
謝無涯這才看清這人,這人面目生的俊秀稚嫩,充其量不過十五六歲,但身形颀長,遠高于同齡中人。尤為叫人注意的是他右眼眼尾處有一枚醒目紅痣,平添了幾分柔弱之态。
少年如此直言,趙長意反道覺得他坦率可愛:“你想要什麼職位?”
“我覺得方才那位将軍的位子就很适合我。”
滕齊布氣的心肝疼,剛要站起來,又不得不坐回去。
趙長意笑道:“當将軍可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你若願意,今後就跟在成芳身邊,如何?”
少年淡淡一笑:“聽說他箭法不錯,我想跟他比比。”
聞言,趙長意也頗有興緻:“成芳,人家這是要看看你的本事。你可願跟他比比?”
戚成芳也沒推脫,叫人取來自己的弓箭,接過之後,随之挽弓搭箭,三箭齊發,正中校場一側的靶心。
場上一陣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