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茫茫人海裡找一隻屍媪，堪比大海撈針。謝無涯在阜甯轉了幾天，但都一無所獲。
城中比之前些日子來時冷清了幾分，街上鋪子稀疏，行人更是寥寥。城外更不必說，屋舍緊閉，農田裡也人煙罕見。
照理說，如今冬去春來，天氣轉暖，正是好時候。
途徑城中兩大花坊，從前最是熱鬧所在，如今也是一派凋敝之象。
惶惑之間，有銅鈴聲由遠及近，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像是年邁老者蹒跚而來。
少頃，人影從街角冒頭，隻見來人一身半舊衲衣，手執禅杖，面孔清癯，兩目炯然，原是個吃齋念佛的僧人。
腰上挂一隻銅鈴，随他步伐輕響。
聽到銅鈴聲，大街小巷的房門忽然之間全都開了，有人探出頭，審視之後，攜老扶幼奪門而出。
片刻之間，那老僧被團團圍住，人群作揖膜拜，連連禱告。老僧亦還禮，從身上的褡裢取出物什遞給他們，人群就要伏地，他攔住為首那人，口中說了句什麼，衆人千恩萬謝，這才散了。
謝無涯好奇，這老僧究竟有何本事竟讓人如此心悅誠服？
老僧仿佛也瞧見他，持杖施施然過來，在他跟前三步外停住，略顯渾濁目光在他臉上審視了一番，繼而向他施禮：“施主可也是想求個心安？”
“心安？”
“妖魔出世，萬靈不安。老僧與施主有緣，便替施主化了這場災厄。”
說完，他從褡裢中取出一尊五寸來高的木雕神像遞過來：“施主隻需帶回家中潛心供奉，一切苦厄災劫自會消解。”
謝無涯伸手接過來，這神像選用的乃是紫檀木，木質極好，雕刻手藝也娴熟。眉眼栩栩如生，不過巴掌大小，連發絲也一絲不苟。
這神像他不止見過一回，隻是他雖然走的是修仙一途，對這神仙卻了解不多。
“敢問大師，這是哪位尊神？”
老僧行禮道：“此乃玄姬上仙，主掌世間禍福吉兇。”
“方才大師說妖魔出世，萬靈不安，此乃何意？”
老僧神色凝重道：“上仙示警，妖魔将出，人間罹難。唯願以老僧一殘軀，救生靈于水火。”
謝無涯看看他：“大師這救世的法子就是送人神像？”
老僧道：“神像雖不能救人，卻也能驅避一般妖魔。隻要城中家家戶戶奉上一尊，這妖魔便不敢輕犯城池。”
謝無涯道是聽過神像驅邪一說：“大師這樣送要送到猴年馬月？”
老僧道：“老僧自知力微，不過是盡一份綿力罷了。這尊神像便贈給施主，望施主日後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老僧言畢，執杖繼續往前走，銅鈴一步一響，在清冷的街頭格外明顯。
謝無涯看看手上的神像，這玄姬上仙正是凡間敬奉的玄姬娘娘。他想，莫不是這真是神仙？否則他怎麼會知道妖魔即将出世？
若這神像真能驅邪避兇，道不如在各處要道都雕上丈高的神像，豈不叫那些妖魔聞風喪膽？
五寸麼？着實小了些。
他心裡如此想，順手就将這位上仙送給街邊的鋪子老闆。
“謝公子，”剛轉過來，就有一名侍從模樣的人攔住他的去路，“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還請你随我一同移步。”
“你家公子？”
“謝公子一見便知。”
……
茶樓，雅座。
天井底下的高台上說書先生正說到高潮處，聽衆也都聽得忘我入勝，拊掌叫好一片。
謝無涯随人徑直上了二樓，老遠，就見黃花梨木椅上靠着一個慵懶閑适的背影，一隻手不緊不慢敲打着折扇，另一隻手則隻顧摸面前的蜜餞。
走到跟前，熟悉的面孔映入視線，謝無涯剛要開口，那人立馬将他按在對面的椅子上，急切道：“坐坐坐，先聽完這段再說。”
謝無涯看他一門心思都在底下的說書人身上，也就坐下靜待。
隻聽說書人手中醒目一拍，堂中寂然，那聲音抑揚頓挫，如身臨其境：
“……玄姬上仙與一衆妖魔血戰五日，負傷無數，眼看寡不敵衆，漸落下風，這時，玄姬上仙終于召出他最厲害的神兵——無定乾坤，相傳此劍乃上古兇劍，于上古邪魔彙聚之地混沌海，引世間萬邪鑄就而成，能一劍斷日月，一劍絕江海。”
“……玄姬上仙當年降伏兇劍，将其收為神兵，卻從不輕易示人。此劍一出，天地色變，雷暴疊起，江海倒流，劍氣化作萬道金光，如萬箭齊發，鋪天蓋地席卷而下，妖魔觸之，灰飛煙滅。”
醒木一響，精彩處戛然而止：“預知後事如何，各位明日請早啊。”
“嘁——”堂下一陣失望。
“這老頭兒怎麼不講了？去，給他銀子，讓他繼續講。”
謝無涯看向面前的人，那人反應過來，又忙将随從叫住：“算了算了，今日就先聽到這。”
見人盯着他，那人臉上露出些許和善和讨好的笑意：“恩公，三年不見，别來無恙。”
謝無涯問他：“你覺得呢？”
那人神色微凝，繼而鄭重道：“恩公，當日的确是我不對，對恩公多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說着，起身朝人恭敬行了個大禮：“請恩公見諒。”
謝無涯對他道歉與否并不在意：“你請我來就為了這事？”
“除了道歉，還有一事。”他直起身子。
“何事？”
“恩公救我一命，理當還報。兄長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恩公救命之恩，凡有所求，懷亭定當如願。”
謝無涯看了他一眼，繼而将右手伸到桌上：“把它解開，當你報了。”
“是我疏忽了……”
他微窘，邊說邊掐訣，企圖将鐵環摘下來，誰知，半晌卻毫無動靜。又試了幾次，仍紋絲不動。
“這……”沈懷亭疑惑，伸手撈起他的袖口，眼前一驚，“怎麼長進血肉裡了？”
謝無涯道：“這應該問你。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靈劍劈砍不斷？”
沈懷亭内疚不已：“恩公，實不相瞞，這……這就是一根沒什麼使處的鍊子，我看它結實，就經常用它抓妖獸玩兒……”
“你不是能催動它麼？”
“以前是能用法訣催動，剛試過了，沒用。”
“那你的意思是，你解不開？”
沈懷亭點了下頭。
謝無涯臉色并不好看，沈懷亭又道：“也許我兄長有法子，這鍊子本就是從他寶庫中偷拿的，而且，我兄長很厲害，什麼事都難不倒他。恩公，若是你不介意，就同我一道去找我兄長，我一定讓他幫你解開。”
“你兄長在何處？”
沈懷亭欲言又止：“你跟我去便是了，我們即刻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