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夜,水米未進。
回到客棧,沈懷亭忙叫人備了飯菜,但謝無涯隻喝了杯茶,便起身回房。
“謝大哥,你不吃點東西?”
謝無涯邊上樓梯邊伸了個懶腰:“累死了,我先躺會。”
沈懷亭隻好對旁邊人道:“兄台,謝大哥不吃,我們自己吃。折騰了一夜,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那人坐在堂下,卻一直望着人進門。
房門合上,謝無涯那張雲淡風輕,泰然自若的臉就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渾身顫抖,嘴唇慘白,幾乎是跌跌撞撞撐着身子走到桌邊坐下。
他顫抖着手撈起衣袖,露出一直籠在袖口裡的手掌。
右手掌心赫然一個冒着黑氣的窟窿,周圍血肉全都泛黑,而且還在不斷潰爛。
這是棺中的法陣所傷,詭異邪門至極,他知道,這傷口的爛肉留不得,否則,他這個人便要被這東西腐蝕,當真變成一具腐屍了。
可他身上的傷遠不止如此。他艱難的拉開腰帶,小心翼翼褪下身上的衣物,兩條手臂直至肩胛,全都是這樣猙獰的窟窿。
除此之外,前胸後背還有許多新舊疊加的傷痕,多是刀劍所傷。
僅僅隻是這樣一番動作,他已經滿頭大汗。
手臂已經如此,腿上也不會好多少。
但他還是掙紮着起身,從旁邊扯了根毛巾胡亂塞進自己嘴裡,繼而拿起靈劍,直接就開始剜身上那些泛黑腐爛的血肉……
“嗯……”
劍尖刺進去,一股污血湧出來。
他死死咬着嘴裡的毛巾,似是要将每一根絲線都咬斷……
“兄台,你也要記得養精蓄銳,咱們晚上可還有大事要做。”門外傳來沈懷亭的聲音。
沈懷亭的房間就在他隔壁,所以,他更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嗯……”
可是,剜去血肉的疼痛還是讓他發出悶哼。
他清楚,他不能受傷,不能倒下,更不能帶着這一身傷以落魄者的姿态出現在蕭蓮舟面前。
他不喜歡這樣的謝無涯。
如果他失去價值,他也就失去了被愛的資格。
他很清楚這一點,也一直都清楚。
額間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往下滾。他現在正剜去的腐肉,也是他的血肉,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好疼。
疼的撕心裂肺。
他覺得自己此刻一定猙獰狼狽至極。
他在想,他為什麼如此沒用?為什麼連小小邪祟也對付不了,竟還被傷成這樣?
這樣無用的他,有什麼資格去祈求得到别人的喜歡?又有什麼資格去喜歡别人?
如果他失去價值,他将失去他所珍視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想,可此刻他的腦海裡隻有這個念頭。
他可以失去生命,但他不能失去價值。
失去生命的人可以被銘記,但失去價值的人隻能被厭棄。
春風樓的老鸨會在那個大雪天留下他這個孤兒,不也是看上他姿容尚可?
那就是他對于春風樓的價值。
或遲或早。
“嗯……!”
他一狠心,一劍下去削掉手臂上一大塊爛肉,鮮紅的血頓時就冒出來。
他呼吸急促,疼痛難已,但他還是顫抖着手止血,上藥,包紮……
他告訴自己不疼,最疼的時候他已經捱過去了。他相信,隻要把這些腐爛的地方除去,他就會好起來。
他一定會好起來!
門外忽然有人叩門,他艱難的擡起眼皮朝門口看了一眼。
這時候,誰會敲門?
沈懷亭麼?
他不想應,實在他也沒力氣去應。
他再次舉劍去剜手臂上的腐肉,敲門聲再度傳來。
很輕,但帶着一種誓不罷休的固執。
很快,門外又敲了第三次。
謝無涯恐這人會突然闖進來,隻好将嘴裡的毛巾取出,不耐煩的吼了一句:“誰啊?”
沒人回應,卻仍叩他房門。
他疼得厲害,火氣直接從腳底竄到天靈蓋。
哪個混賬不長眼?
敢在這時候招惹他?
簡直就是找死!
但他又懷疑是沈懷亭那個家夥跟他惡作劇,這小子的心思,他一貫捉摸不透。
他隻好艱難的穿好中衣,本想披上外衣,但傷口實在疼得厲害,隻能作罷。
他扶着牆,一步一挪的挪到門口,在開門的瞬間,臉上所有猙獰的表情全都收了起來,變得無比平靜。
“有事?”
看清門外是今日帶回來的那個修士,心底不禁罵了句髒話,不過神色仍舊從容。
那人看着他,問道:“明晚再去,你看如何?”
“明晚?”
明晚自然更好,他現在連走動都成問題,還抓什麼邪祟?要不是他受了傷,也不會聽從沈懷亭的建議,将這個木頭木腦的修士騙回來,希望到時候,他真能有點什麼作用。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為何是明晚?”
“有事。”理由簡單粗暴,若是平日,他肯定還會追問,不過今天,他真沒心思關心這些。
“那就明晚。”
他就要阖門,那人伸手擋了一下。
謝無涯看着他:“還有事?”
那人突然道:“喝茶嗎?”
他這才注意到面前這人手上還抱着一壺茶。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他沒好氣道:“不喝。”
那人道:“你沒吃東西……”
所以讓他喝茶充饑是嗎?
真是謝謝他!
“你到底要做什麼?”
謝無涯壓着火氣問。此刻他正在飽受折磨,竟然還要花精力應付這麼莫名其妙、不知所謂的一個人,任誰都忍不了。
那人抱着茶壺看着他:“喝茶。”
喝你大爺!
心裡這麼想,但他不能真這麼說出口,他現在還有求與人。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那人似有些忐忑,視線遊移。
謝無涯不知道他在忐忑什麼,又問:“我喝了是不是你就能從我眼前立刻消失?”
那人道:“我不會打擾你。”
“你現在就是在打擾我!”
那人垂眸。
一遇到這種悶葫蘆似的人,謝無涯覺得自己腦仁都疼。
“我喝,我喝行了吧!”
他抓過他懷裡的茶壺,直接往嘴裡灌了一口。
這茶……
味道……似乎有些不對。
“行了嗎?”
那人不語。
謝無涯又灌了一大口:“行了吧?”
那人看着他。
“你是不是非得我把這一壺都喝下去你才滿意?”
“……不……”
“神經病!”謝無涯将茶壺塞給他,嘭的一聲阖了房門。
那人抱着茶壺立在門口,神色黯然。
不多時,房間裡傳來一聲悶響,那人盯着房門看了半晌,這才推開門走進來。
謝無涯倒在桌上,沒有任何動靜。
那人抱着茶壺走過來,伸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頭,确定人沒反應,這才将手中的茶壺放到旁邊。
謝無涯仔細聽着跟前的動靜,手中緊抓着自己的劍。
按理說,這個劑量的藥足以将他放倒,但是他此刻身上的傷痛猶如刮骨敲髓,豈是區區蒙汗藥就能麻翻他?
他倒要看看這個人要做什麼?
原本是想找個幫手,沒想到卻是引狼入室!
這人恐怕跟那邪魔是同夥也未可知!
那就讓他先收拾了這個下藥都不會下的蠢蛋!
謝無涯按着自己的劍,隻等這人對他動手,他就一劍結果了他。
等了半天,那人卻隻是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正當他疑惑不解,右臂的衣袖便被撈了起來,緊接着是左臂。
果然是同夥。他想。
隻有同夥才如此了解這詭異法陣的厲害之處。
或許,不僅是同夥,這就是他在找的幕後之人。
難怪他能聚攏那一縷精氣。
大腦飛速運轉,這一瞬間,他幾乎已經為他想好了一百種死法。
謝無涯悄然捏緊右拳,企圖找機會給他緻命一擊。
但奇怪的是,這個人始終沒有其他動作。等了良久,自己的左手忽然被握住,他剛有所猜測,随即一股溫熱強勁的靈力從掌心洶湧而來,瞬間灌注到他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