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蓮舟道:“謝元君信任。妖魔出世後,各宗已經派弟子奔赴各地,隻是妖魔狡詐,仙門百家又耗損嚴重,一直收效甚微,難察其蹤。”
簡成晦道:“我明白。此番我特意帶了若幹指妖盤和追魔羽,還有些許靈寶靈丹,便交由雲澤君處置安排。之後有任何需要,請盡管開口。”
“蓮舟定不負元君所托。”
見狀,靈梧子頗為不滿,卻又奈何不得。不過,他并不想錯過今日這個好機會。
“元君,我千秋門不久前剛擒住一隻窮兇極惡的妖,這隻妖無惡不作,害人無數,我等本想就地處決,不想卻發覺一件奇事。”
“何事?”
見人果然有此一問,靈梧子心頭竊喜,但他收斂的極好,冷着臉道:“來人,把那隻妖帶上來。”
……
小小跟少年對衍天宗并不熟悉,隻是看衆人都朝同一個方向去,便也招來仙鶴帶他們跟着一道去了。等他們從蒼梧峰趕到靈晖峰,到處都不見人影。
“旭哥哥,咱們明明瞧見他們往這個方向來,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少年也不在意:“無妨。随便轉轉。”
“你們是什麼人?”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兩人轉過來,卻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年。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少年模樣,手持折扇,眼底生光,顧盼神飛,“看你們從蒼梧峰過來,莫不是扶華仙君的弟子?”
小小道:“你認識道長?”
“道長?你們真是?扶華仙君怎麼沒來?”少年收起折扇迫切道。
“道長不在。”
“這麼說他不在結界閉關?”
“道長他……”
少年攔住小小:“.你是何人?打聽這些做什麼?”
那人端着折扇擡了擡下巴:“連我都不認識,你那雙眼睛估計也就是對擺設。站住了,聽好了,小爺乃上修界黎鳳閣二公子沈懷亭。”
少年道:“不認識。”
沈懷亭舉起扇子就想給他一下,但想了想,還是算了:“看在我師兄的面上,我不跟你小子計較。”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幾個人被從殿裡扔出來。
沈懷亭拍手叫好:“臨淵門這幾個臭不要臉的,該打。”
少年領着小小就要離去,沈懷亭攔住他二人:“來都來了,不去開開眼?等扶華仙君回來,也好轉告他。”
兩人被沈懷亭不由分說帶進靈晖殿,安插在後面人群當中。
剛進門,就聽到鐵鍊在地上拖動的聲音。兩個千秋門弟子将那隻妖拖到大殿中間,先前衆人還在想到底是什麼奇事,等這隻妖出現在衆人眼前,無不詫異。
蕭蓮舟也眉頭微動,卻隻是一瞬。
小小瞪大眼睛,忍不住抓緊少年的手。
少年握了握,示意他不用害怕。
那隻妖趴在地上,雖有人的四肢,軀幹卻是一截枯木。他的手掌、腳掌全被釘了帶鐵鍊的長釘,傷口腐爛處白骨森森,軀幹遍布刀砍斧劈的傷痕,鮮血淋漓。
它始終沒擡頭,又像是擡不起頭。
“這是什麼妖?”人群裡有人問。
靈梧子道:“這東西原本能幻化成人形,被擒住之後受了重傷再不能維持原貌,就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元君可能看出這是什麼妖邪?”
立在蕭蓮舟身側的謝無涯一眼看破,不屑道:“這不是妖,隻是一隻魅而已。”
簡成晦道:“不錯,這是魅靈。但不知是誰為它塑了軀殼?”
地上的妖稍微有了些動靜。它艱難擡起頭,盡管臉上千瘡百孔,但還是能從他僅剩的那隻清明左眼裡看出難以置信。他沒有望向上方玉座,而是慢慢偏過頭望向謝無涯所在的方向。
他望着那張臉,似乎是看出些什麼,眼底一瞬間轉換了無數次情緒,愕然、驚恐、驚喜、懷疑,最後淚如決堤,被炭火灼傷的喉嚨裡發出撕心裂肺、喑啞不清的哀嚎:“爹爹……爹爹……”
它撐着不聽使喚的一雙腿,瘋狂想要靠近,瘋狂向近在咫尺的人伸手,想要抓住他:“爹爹……爹爹……”
人群不明所以,看着它拖着長長的血迹爬到謝無涯腳邊,像瀕死的野獸一樣嗚咽。它伸出血肉模糊的手顫抖着試圖抓住那截雪白的袍角,卻被謝無涯一腳踢出去老遠。
小小渾身一震,猛地甩開少年的手,沖出人群撲到那隻魅靈身上,嚎啕大哭起來:“哥哥,哥哥……”
少年想拉住他,但渾身像灌了鉛,動彈不得,心口堵的他幾近窒息。
靈梧子原本沒想到會出現這一幕,這似乎是個意外之喜,他神色古怪的看向謝無涯,語氣帶着幾分打趣的意味:“方才這魅靈喚你什麼?”
謝無涯神色冷峻:“邪物的話也能信?”
小小泣不成聲,見哥哥渾身血流不止,不得不跑過來向謝無涯求救:“爹爹,救救哥哥,救救哥哥……”
蕭蓮舟眼底微驚,腳下不禁往後退了兩步,謝無涯惱火的抽開手,小小一屁股跌在地上,立馬又撲上去抱住他的腿,大哭哀求:“爹爹,爹爹……”
地上的魅靈回過神,再次朝謝無涯爬來,它似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哀嚎嘶吼,隻是張着嘴巴一張一合的嗚咽,眼淚混着口水、血水流的到處都是。
謝無涯看了一眼周圍驚異古怪的目光,惡狠狠的瞪着地上兩個小東西:“是何人指使你們在此胡言亂語?”
魅靈拼命搖頭,淚如洩洪,燒焦的喉嚨裡發出刺耳的嘶啞聲音:“爹爹……我……我是阿……潇……我是……阿潇……爹爹……”
一旁靈梧子仿若早已看透一切,冷哼道:“謝無涯,沒想到你竟是如此本事,真不愧是雲澤君的高徒。”
謝無涯道:“金首座,弄出這種拙劣把戲,你覺得會有人信?”
靈梧子道:“這隻魅靈我用盡手段也沒從他嘴裡撬出一個字,可它隻是見到你便反應至此。這其中緣由,我想該是你跟我們大家解釋解釋。”
蕭蓮舟擡眼看向他。
謝無涯冷哼,“解釋?好啊,我給你解釋。”
說着,他擡掌打向地上的魅靈,小小驚恐萬分,轉身抱住哥哥,那一掌落在他身上,洩了他體内的靈氣,頃刻也化出本來模樣。
小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阿潇驚駭萬分:“……小……小……咳咳咳咳……”
有人驚叫:“這也是魅靈!”
靈梧子忍不住冷笑:“謝無涯,這就是你的解釋?兩隻魅靈,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無涯明顯也當場怔住,他去看蕭蓮舟,但蕭蓮舟隻是眼神陌生的看着他。
“師尊……”
靈梧子道:“元君,我認為謝無涯居心不良,很有可能與妖魔狼狽為奸,值此關鍵時刻,決不能讓這樣的宵小有機可乘。還請元君決斷發落。”
簡成晦雖然也覺得此事離譜,但他并不想插手他人宗門内部事務:“青霄長老,雲澤君,此事是你們的内務,你們自行處置吧。”
靈梧子:“可……”
青霄立馬先發制人:“謝無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無涯:“回長老,我跟這兩隻魅靈沒有任何關系。”
“那他們為何會……”
“一定是有人陷害弟子,請長老明察。”
青霄看向對此事一直未曾置喙的蕭蓮舟:“蓮舟,謝無涯是你的弟子,此事便交給你處置。”
蕭蓮舟看向謝無涯,眼光沉寂:“它們與你是何關系?”
謝無涯信誓旦旦:“毫無關系。”
蕭蓮舟看着他道:“魅靈為害多方,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未免再生禍患,便由你處決吧。金首座可有異議?”
靈梧子不情願道:“雲澤君都發話了,我豈會有異議?”
阿潇抱着小小望着謝無涯,他的眼底浮現駭然和驚恐,還有那麼一絲絲甯肯挫骨揚灰也不願磨滅的期待。
謝無涯對此絲毫不以為意,走上前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們陷害于我?”
阿潇緊緊抱着小小,呆滞的看着他,眼淚從眼角一顆一顆滾出來。
見無濟于事,他目中一凜,擡掌直下,誰知,一個人影突然竄到他掌下,擋了這一擊。
沉寂。
沈懷亭猛然轉頭才發現跟前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影。
阿潇緩緩睜開眼睛,望着突然擋在他和小小身前的人,驚怔,愕然。
少年目光渙散,口中嘔血,抖如篩糠的手臂撐在地上,用身體将它們護在身下。
謝無涯微驚,繼而道:“讓開。”
少年不動。
“讓開!”
謝無涯喚來兩個弟子:“把他拉開。”
少年聞言,俯身下死力将兩個孩子緊緊攬在懷裡。兩個弟子狠狠拉扯他們,卻任由誰都無法将他們分開。
謝無涯眼底閃過一絲深沉,繼而蹲下來,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背:“看你穿着衍天宗袍服,這是什麼場合,莫不是連善惡是非都不辨了?快松開。”
少年紋絲不動。
謝無涯眼底一沉,掌中不動聲色蓄力,輕輕落在他背上。
“嗯……”少年目中一緊,繼而渙散開來,口中嘔血不止,胸前血如潮湧。
阿潇看着他,記憶不斷重疊變幻,赫然間,如遭雷擊,渾身顫抖、肝膽俱裂的哀嚎悲鳴起來:“啊…………啊…………啊…………”
聽得殿中之人背後發毛發涼。
沈懷亭就要站出來,這時,一股強大淩厲的威壓從殿門口氣勢洶洶席卷而來,直接将殿中衆人掀翻。
謝無涯隻覺得胸口鈍痛,像是被猛擊了一掌,接着就口鼻流血。
一個雪色身影縱身而來,衆目睽睽下,任誰也沒看清,頃刻間出現在殿内。
長身玉立,纖塵不染。宛若一座冰山,赫然立于此間。
少年望着視線裡模模糊糊的影子,轟然倒下。
簡成晦起身下來見禮:“黎鳳閣弟子簡成晦見過扶華仙君。”
彭成稷平和歸塵繁也随即躬身行禮。
“黎鳳閣弟子彭成稷平見過扶華仙君。”
“黎鳳閣弟子歸塵繁見過扶華仙君。”
衆人一驚,這上修界的元君何時要向下修界的仙君見禮?可看這架勢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道真像是從心底生發出的尊敬孺慕之情。
“扶華仙君……”
蕭珏打斷他,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肅然:“他們三人,所犯何罪?”
簡成晦如實道:“仙君明察,此二人乃魅靈所幻化,至于這位少年……”
蕭珏道:“衍天宗宗規,傷及無辜,鞭三十。可有異議?”
意識到這話是在問他,謝無涯立馬解釋道:“仙君容禀,魅靈圖謀不軌,此子袒護,定有貓膩,弟子以為并非無辜。”
“知錯不改,加鞭二十。”蕭珏擡掌将他擊于地下,動彈不得,還欲動手,蕭蓮舟立馬求情:“叔父手下留情,都是蓮舟管教不嚴。隻是這少年的确來的稀奇,不知他是何人,為何要護着這兩隻魅靈?”
“我的弟子護着我的孩子,這個理由夠嗎?”
蕭蓮舟一震,繼而,滿殿嘩然。
“青霄,送他們去蒼梧峰。”
“是,我馬上安排。來人……”
簡成晦也微驚,不過他也不關心這些私事,他此番來還有别的事情。
少年與阿潇、小小被弟子擡走,簡成晦上前道:“仙君,家師一直盼望能與仙君一叙,不知仙君何時……”
“随時恭候。”
聞言,簡成晦難得面露喜色:“是,弟子這就回禀家師。”
蕭珏視線滑過地上的謝無涯,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