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前輩!嚴宗主和玉書都不在,楚楚是生是死就靠你了!嚴前輩!”
“嚴前輩!嚴飛塵!嚴飛塵!”
“嚴飛塵!你給老子出來!”
謝無涯逐漸暴躁并徹底失控。
“嚴飛塵!老子知道你在裡面!滾出來!你給老子滾出來!”
結界忽然松動,如舞台幕布一般慢慢拉開。謝無涯等不及它完全消失,直接一步跨進去,噔噔噔跑上殿階,一腳将殿門踹開。
“嚴飛塵!!!出來!!!”
殿中燈火通明,謝無涯瞧見一個背對着他的人影,心裡登時升騰起希望:“嚴前輩,楚楚快沒命了,請你一定要救救她。嚴前輩,嚴前輩……”
見人半天沒動靜,他剛欲伸手去拉他,人影慢慢轉過來,正是嚴飛塵。
“嚴前輩,請你看在玉書的份兒上,救救楚楚!”
嚴飛塵看着他,神色有些悲涼:“你該早點來。”
“什麼意思?”謝無涯急得火燒眉毛,偏偏這人不緊不慢,“我沒明白。”
嚴飛塵道:“抱歉,我無能為力。”
謝無涯簡直欲哭無淚:“嚴前輩!你你就去看看楚楚,用靈力護住她的心脈,你讓她多撐兩日也好啊!或者,你幫我解開鎖靈環,我自己救!”
嚴飛塵望着他:“我無能為力。”
謝無涯直想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嚴飛塵!楚楚也是你嚴家人,你救救她怎麼了?我知道你跟蕭珏一樣都有一堆的狗屁規矩,但是人命關天啊!一條人命還比不上你的規矩嗎?”
他狀如瘋癫,擡手掀了旁邊的桌子。
“你今天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說着,他伸手拽住嚴飛塵就往外走,剛走了兩步,就發覺手中有些不太對勁。
他停住,低頭一看,原本他拽着的胳膊不知何時竟變成一截木頭。
他愕然。
嚴飛塵看着他,無奈一笑:“你這小娃娃怎麼聽不進去好賴話呢?”
“你……”他松開他,細看他的手,卻還是手。
嚴飛塵道:“這隻是一具靈偶,附着我一絲殘存靈識罷了。”
謝無涯難以置信:“殘存靈識?”
嚴飛塵笑問他:“你忘了?”
謝無涯腦海裡猛然浮現原本夢境中的畫面。
嚴飛塵早已死在鎖妖塔前,死在他眼前。
原來,那不是夢。
謝無涯驚怔:“你……”
“我沒有靈力,這具靈偶的靈氣也即将耗盡。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
謝無涯突然覺得這一切像一團亂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我以為隻是做了個夢……怎麼會?”
嚴飛塵道:“我恐怕來不及跟你解釋了。”說着,他取下一枚玉遞給他,“這枚玉令是我畢生心血,你拿着吧。”
謝無涯沒接,他隻關心一件事:“能不能幫我救楚楚?”
嚴飛塵有些遺憾道:“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無能為力,我很抱歉。”
謝無涯一字一頓道:“你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你想想辦法,要是你都沒辦法,那誰還有辦法?”
嚴飛塵眸色黯然:“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做不到的。小娃娃,沒有誰是無所不能的。”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包圍過來:“你不要這樣說,如果像你這樣的強者都這樣無力,那我們,那其他人,那些更弱之人,他們怎麼辦?我們想變強不就是想讓無能為力的事情少一點,讓自己心願得償的多一點?現在你告訴我,你連救一個人都做不到?”
嚴飛塵道:“那是因為我還算不上強者。充其量,我隻是一個不那麼弱的弱者罷了。拿着吧。”
他把玉令塞給他。
謝無涯幾乎已經預見到仇楚楚的結局,那是他不能接受的。這是他重來這一回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想要改造既定軌道的念頭。
他必須改。
因為他已經發現,冥冥之中一切都在重蹈覆轍。
“啪!”
謝無涯擡手将玉令摔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
兩人對視。嚴飛塵眼中并無責備之色,相反,還盛着些笑意:“你這娃娃的脾氣,道對我胃口。可惜,沒收成你這個好徒弟。”
說完,他的靈識開始四散,如流螢般星星點點散落在他身側。
謝無涯的希望徹底破滅,他捏緊拳頭,放空意識,什麼都不去想,轉身往外去,越走越急,幾乎一路飛奔回去。
屋子裡,侍女、醫修和婆子媽子們撲簌簌跪了一地,掩面啜泣。
見他回來,醫修搖頭歎氣。
床上的人幾乎已經察覺不到丁點生氣,他走過去,小心翼翼靠近,卻又不敢靠近。但他還是靠攏,在旁邊半跪下來。
似乎是察覺到動靜,仇楚楚有了些微弱的反應,她意識混沌,無力的問:“是嚴大哥回來了嗎?”
謝無涯瞬間哽咽。
仇楚楚茫然伸手,在空空如也的空氣中去抓她的希冀。
他好像看到自己。
也是如此這般在空無一物的地方想要去抓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
隻不過仇楚楚比他幸運。
因為她并不知道抓取的結局。
而他,早已知曉。
他将侍女和其他人全部吩咐下去,房間裡隻剩他二人,還有旁邊冷透的死嬰。
他盯着那隻在他面前茫然無向晃動的手,然後輕輕捉住它。
他有與生俱來的固執。如果不曾竭盡全力,就絕不輕言放棄。
他阖上眼睛,催動體内被封的靈力沖擊手上的鎖靈環,雪白的環扣在他腕上若隐若現,發出死力拉扯之聲。
額頭青筋暴起,細汗如織。
他在心裡默默安慰自己,他可以,他一定可以留住她,至少,讓她等到嚴玉書。
他就隻有這一點奢望了。
……
翌日清晨。侍女芳草推開房門,被立在眼前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繼而明白過來,動容不已:“仙君,你……”
不過一夜,這人三千青絲竟至滿頭花白。
“别去打擾她……”
聽到滿是疲憊關切的語氣,芳草連連點頭:“仙君,我扶你去休息吧。”
謝無涯擺手:“這幾天多去打聽一下西境的情形。”
“奴婢……奴婢這就去。”
盡管謝無涯以自身靈力強行延續她的生命,但仇楚楚已然精力衰竭,她就像是盞熬幹了燈油的燈,謝無涯拿自己的靈力和壽數添到她的燈盞裡,點着那一星子微弱的火光。
她意識恍惚,每每清醒都隻問一句:“嚴大哥回來了嗎?”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孩子。謝無涯也慶幸她不記得,否則,他不知道該如何來圓這個謊話。
朝陽初升,複又墜落。
晨曦初開,複又黃昏。
謝無涯看着頭頂的太陽東升西落,連他也在時刻盼望着嚴玉書能早點歸來。
他的頭發越白越多,精力越來越不濟。芳草每每看見,都掩面而泣。他也給蕭蓮舟寫過好幾封信,請他幫忙一定要讓嚴玉書平安歸來。
第五天,謝無涯昏倒,頭發全白,這是他的極限。
等他醒來,芳草興沖沖的跑來告訴他,仇楚楚完全好起來了。
他将信将疑的下床,趕緊過來查看。仇楚楚果然容光煥發,穿戴整齊在廚房忙碌。芳草喜極而泣,興高采烈的跑進去幫忙。
“大哥,”仇楚楚一眼瞧見他,燦然一笑,恍若滿堂生光,“白發真俊呀。”
謝無涯已經看出端倪,苦笑道:“你在做什麼?”
仇楚楚道:“嚴大哥要回來了,我給他準備幾個愛吃的菜。大哥想吃什麼?讓你沾光一次,也給你做。”
他喉頭發澀:“……我不挑。”
仇楚楚笑道:“看你臉色不太好,那就做個枸杞桂圓烏雞湯吧。”
“好。”
謝無涯坐在院子裡看着她忙忙碌碌,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嚴玉書下一刻就能出現門口。
備好飯菜,她進屋去換了身幹淨衣裙出來。
一襲曳地煙籠青蓮白水裙,外罩绯色薄衫,臂挽薄如蟬翼霜色披帛。芳草給她重新上了妝,梳了同心髻,發間點綴着幾支珠花。
她笑着走出來,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大哥,好看嗎?”
裙擺飛揚,笑若春風,晃的他眼睛疼。謝無涯眼底悲怆,嘴角仍挂着笑:“好看。”
芳草也由衷的誇:“夫人今天真好看。自從夫人懷孕,好久沒打扮的這麼漂亮啦。”
芳草說完,立馬捂了嘴。
仇楚楚卻捂着肚子笑道:“那我以後每天都要漂漂亮亮。”
芳草立馬道:“嗯,那奴婢每天都給夫人梳妝。”
“芳草,去把我沒繡完的虎頭帽拿來,差幾針就繡好了。”
芳草擔心她太過勞累,就勸道:“夫人,咱們明天再繡吧。”
謝無涯道:“拿給她。”
芳草隻好進去把東西拿出來,仇楚楚坐在旁邊,一針一線繡制老虎的眼睛,邊繡邊說:“大哥,你再同我說說,我以後的孩子是什麼樣的?”
謝無涯看着她,緩緩開口:“他乖巧、懂事,也很聰明,不到一歲就會開口喚爹爹。他喜歡讀書,性子沉靜,學堂的先生都誇他用功。箭法三歲便開始練,六七歲就已經是孩子當中的神箭手……”
仇楚楚笑:“嚴大哥的箭法也很好。”
兩人再院子裡絮絮說着,直到她将虎頭帽完全繡好。她似乎有些累了,眼裡慢慢沒有之前的光彩和精神。她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天色:“芳草,扶我去睡會吧,等我睡醒,嚴大哥就該回來了。”
芳草将她繡好的虎頭帽放在旁邊,扶着她往房裡去。進門的時候,她轉頭對謝無涯叮囑道:“大哥,給你熬了雞湯,别忘了喝。”
謝無涯眼中瞬間朦胧:“……好。”
房門在他視線裡緩緩阖上。
他眼睜睜看着她走進那片他觸不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