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恒讓人将院子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他所說的那本書,卻翻出來一堆畫。
第二天,仇楚楚就聽說嚴玉恒不小心把自己摔成重傷,有可能這輩子都醒不過來。
謝無涯如常來給仇楚楚講故事、念書聽,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轉眼過了一個月,西境傳來消息,說是讨伐魔宗進展十分順利,很快就能凱旋而歸。
仇楚楚也盼望嚴玉書能早些歸來,她的身子已經快八個月,眼瞅着就要臨盆。
午後,在院子裡念完兩頁書,仇楚楚明顯有些精神不濟。謝無涯看她身子越來越沉,便不再消耗她的精神。
“大哥,嚴大哥什麼時候回來?”她最近似乎睡的不好,眼下烏青,人也憔悴。
謝無涯讓她寬心:“快了,說是有些收尾的事情。玉書應該會提前趕回來,也就這一兩天。”
“我這兩天總是做噩夢,夢到嚴大哥跟我說,他不回來了……大哥,你說他們不會出事吧?”
謝無涯寬慰道:“你太緊張了,最近睡的也不好,所以才會做噩夢。夢都是反的,他說他不回來,就代表他已經在路上了。”
仇楚楚心神不甯:“是嗎?大哥,你再幫我去問問,嚴大哥是不是受傷了?我很堅強的,我隻怕他們有什麼消息不讓我知道。”
“好,我去幫你問。不過有嚴宗主在,受傷的可能性不大,你就安心吧。”
“嗯。”
謝無涯跟侍女們将人送回房間,看着侍女伺候她安睡下,這才去跟人打聽。
還沒等他找到人打聽,就瞧見幾個修士風塵仆仆從石階底下跑上來,一路跑進昊天宗的議事大殿。
“……大長老,宗主和大公子在西境遇妖魔偷襲,重傷墜入流沙,不知所蹤,還請長老火速帶人馳援!”
“什麼?其他宗門呢?”
“衍天宗祝仙君戰死,清風門盛宗主戰死,魏宗主失蹤多日,金首座重傷垂危……各大宗門群龍無首,一盤散沙,請大長老火速馳援……”
“……”
後面還說了什麼,謝無涯無心再聽。他腳下一動不動,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走。他心底升騰起巨大的惶惑,而他不敢承認的是,那惶惑底下隐匿着的是他最大的恐懼。
他狠狠壓抑下那些呼之欲出的東西,像一個盲人,不斷拿東西将自己的眼睛蒙起來。他害怕自己靈敏的心會感應到什麼,于是順便将心也纏裹起來。
他不去關注别的,隻關注那些目之所及的東西。
是的,他反應過來,他現在唯一害怕的就是仇楚楚會再次問起她的嚴大哥。
等他編好謊言,估摸着她午睡的時辰回到院子裡,正撞上仇楚楚跟前的侍女滿手是血驚慌失措的跑出來:“謝仙君,不好了,夫人……夫人發作了……”
從下午一直都日暮,逼仄的院子裡大夫進進出出,侍女們也一直進進出出。
屋子裡的哭嚎撕心裂肺,如芒刺一般紮的謝無涯坐立難安。
他在院中徘徊,無意識咬着拳頭。
他想,以後一定要找機會帶阿潇見見他的娘親。
他想,等嚴玉書回來一定要揍他一頓才好。
他想,自己真是該死,楚楚拼命生下的孩子,他竟然養成現在那副田地!
他想……
他思緒如麻,腦袋混沌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西沉的日頭越來越暗,很快,連天邊最後一絲餘晖都完全沒入,黑暗徹底侵奪光明,籠罩整個大地。
屋子裡的哭嚎戛然而止,謝無涯腦袋裡的神經像是突然崩斷了。他猛地擡頭看向屋裡,侍女喜極而泣的跑出來:“生了,夫人生了……”
謝無涯心底陡然松了口氣。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啊!”
屋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叫。謝無涯臉色大變,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什麼儀禮規矩,直沖沖闖進來。
隻見兩個穩婆滿臉驚懼跌坐在地,手上的襁褓竟然空空如也。
“你們在幹什麼?!!”謝無涯呵斥道,“孩子呢?!!!”
“怪物,怪物……”穩婆面如土色,抖如篩糠。
謝無涯轉身朝床上看去,隻見绛色大被之下露出一隻深紫色的小拳頭。
他有一種極端不好的預感。
但他還是慢慢靠過來,侍女攔住他:“仙君,你要做什麼?”
“滾開。”
他伸手掀開被子,隻見血泊中躺着一個渾身烏紫的嬰孩,駭人至極。他趕緊将孩子收拾起來,用襁褓裹好。可那孩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輕輕拍打他的臉和屁股,并不斷加大力氣,孩子始終口眼緊閉。
他突然慌張起來,去探他的鼻息,去摸他的心跳。
一片死寂。
他握着他的小手試圖給他灌靈力,可他突然想起,他戴了鎖靈環。
别死啊……
千萬别死啊……
他在心裡默默祈禱。
“孩子……”仇楚楚緩過神來,開始尋他的孩子。
謝無涯一動都不敢動。
“孩子……我的孩子……”仇楚楚伸手空抓,極度的虛脫已經讓她意識模糊,隻剩本能在驅使她。
“大哥……”仇楚楚下意識喚他。或許此刻,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在她心裡,這是她最信任的人。
“我……我在這……”謝無涯不忍心不應她。
“孩子呢?抱給我看看……”
謝無涯看了一眼懷裡小小的屍體,哪裡敢送到她跟前?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幾秒之間編出一個謊話。
“……孩子有些虛弱……要靜養幾日……”
侍女們就要哭出聲,被謝無涯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逼回去。
“楚楚……你先養好身體,等過兩日我就把孩子抱過來。”
“……好,”因為是謝無涯所言,仇楚楚很放心,“嚴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謝無涯努力讓臉上挂着笑:“快……快了,我剛問過,在路上……”
“那就好。等他回來給孩子取名字……”
“……嗯。你先好好休息。”
謝無涯抱着孩子出來,夜色深沉,兩個侍女立在他面前哭成淚人。
“怎麼會這樣啊?仙君……夫人怎麼會生出一個怪物?夫人……”
謝無涯臉色鐵青:“你們看好了,這孩子有手有腳,哪裡是怪物?”
“可……夫人醒了,該如何交代?”
謝無涯剛要開口,穩婆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屁股摔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謝無涯大驚失色,轉身進門,登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床上就算鋪着绛色大被,但仍能一眼看出被鮮血浸濕。
“楚楚,楚楚……”他将孩子放到旁邊,走到床側試圖将仇楚楚搖醒。
人沒反應,他登時急了:“去,讓人去取凝血草和雪靈芝,快去!”
地上的醫修一動不動:“仙君,凝血草可以用,但雪靈芝這等靈藥我等不能擅取。”
謝無涯當時就火了:“人命關天!”
醫修仍是不動,他是昊天宗的醫修,自然隻聽昊天宗人的吩咐。
謝無涯怒極:“你們以為這床上躺着的是誰?她是這昊天宗未來的女主人,難不成這藥還用不得?等嚴君山和嚴玉書回來,看他們不扒了你們的皮!”
醫修這才恐懼起來,趕緊連滾帶爬跑出去取藥。
“大哥……”
仇楚楚的聲音比之方才又微弱了幾分,簡直到了氣若遊絲的地步。
“楚楚,大哥在這……”謝無涯直接跪在床側跟她說話,“楚楚,你跟我說說話,别睡,别睡啊……”
仇楚楚睜着空洞茫然的眼睛問他:“嚴大哥是不是回來了?”
見她意識恍惚至此,謝無涯心底升騰起巨大的恐慌。
“楚楚,玉書就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
他邊說邊握住她的手腕企圖給她灌些靈力撐着,試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與常人無異。
“嚴大哥……”
楚楚伸手在眼前空抓,侍女們見此情形都吓的跪倒在地。謝無涯惶恐不安,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自己沒懂那麼多醫理藥理。他越是懂,他就越是明白她的生命正在飛快流逝。
他轉身往門外看,醫修還沒來,頓了兩秒,他陡然大怒:“藥呢?藥怎麼還沒來?”
侍女們趕緊抹着眼淚跑出去催。
片刻功夫,侍女端着熱騰騰的湯藥進來:“藥來了,藥來了……”
侍女們邊哭便喂,但湯藥總喂不到她嘴裡。謝無涯一着急,直接将碗奪過來,拿勺子飛快攪動,待溫度适宜,将仇楚楚從床上扶起來,捏開她的嘴巴,徑自往裡灌。
剛灌進去,便盡數嘔出來。
謝無涯不死心,再次捏開嘴巴,再次往裡灌。
他明明比誰都清楚仇楚楚的結局,可他就是不死心,就是要救她。他明明已經改變了那麼多事情,他不信他改變不了這一件。
侍女們心疼仇楚楚,看她不住嗆吐嘔藥,紛紛哭求:“仙君,不要再灌了,不要再灌了,夫人受不住了……”
謝無涯不得不松開她,看着仇楚楚奄奄一息,他心裡也不好受。可這藥要是不灌進去又有什麼用?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就算将藥灌進去,恐怕也等不到藥效發作了。
要是嚴君山和嚴玉書在,也許能用靈力護住她的心脈,多撐一些時間。
可偏偏這兩人都不在。
下一秒,他陡然想起什麼,将藥碗塞給旁邊的侍女:“繼續喂。”大步出門。
他真是急糊塗了。
嚴君山和嚴玉書的确不在,可是他竟然忘了,在這昊天宗,還有一個更強大的存在。
仇楚楚怎麼說也是他的孫媳婦,他不至于見死不救。
想着,他幾乎是一路飛奔着闖進昊天宗西南角那處常年緊閉的院子。
門外沒有看守,但外面卻布着結界。他空手砸了幾下,隻響起砰砰的聲音。
“嚴前輩!嚴前輩!前輩!我有急事相求!前輩!”
深夜寂靜,謝無涯的聲音就像往深潭裡砸了一塊石頭,響如洪鐘。
“嚴前輩!我有急事相求!請你一見!”
“嚴前輩!嚴前輩!人命關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