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去了一趟昊天宗,不想宗門破敗,弟子寥寥,仆婢走的一幹二淨,芳草也不知所蹤。
返程回來,他去看望被安置在阜甯的阿潇和小小,就在曾經元庭樾租下的院子裡。
他不能将他們帶在身邊,也不放心寄養在别處。對于魅靈來說,盡管蕭珏為他們重塑了軀體,可他們卻不能像正常孩子一般長大。
謝無涯抽空會下山探望他們,所幸阿潇足夠懂事,将他跟小小的生活打理的很好。
這回他來,沈懷亭正帶着小小放風筝。看清是他,連風筝落到樹上也未覺察。
“你……怎麼……”
謝無涯看到他并不奇怪,當日他從衍天宗下來已經奄奄一息,若不是沈懷亭,恐怕他早就是個死人了。
沈懷亭目瞪口呆,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
謝無涯将風筝取下來,看了看他二人,明顯有些不悅:“我不是讓你不要随便到此處來?”
沈懷亭慢慢回過神,眼睛卻仍一動不動盯着:“我……我來看兩個小家夥,你……怎麼搞成這樣?這頭發……”
“今日功課做完了?”這話是問小小。
小小捏着衣角不敢看他。沈懷亭趕忙打圓場:“謝大哥,今天是我非要拉着小小一塊兒玩,他……”
“做完功課再玩。”說完才将風筝遞給他。
小小這才松了口氣,說了句“爹爹真好”,抱着風筝蹦蹦跳跳的跑進屋。
沈懷亭又問:“謝大哥,發生什麼事了?你沒……”
謝無涯打斷他:“我記得我說過,沒什麼事不要來打擾他們。”
沈懷亭道:“我就順道來看看,你這到底怎麼回事?我才多久沒見你,怎麼……怎麼搞成這副樣子?”
“與你無關。”
沈懷亭沒好氣道:“什麼叫跟我無關?你這條命是我救的,我不僅救了你,還救了阿潇和小小,我……我是你全家的救命恩人,還不能問一句?”
見人看着他,沈懷亭又收起胸膛,幹笑道:“——當然,你也救過我不止一回。咱倆過命的交情,我關心一句還不行嗎?”
“你少來打擾他們,我感激不盡。”謝無涯問:“這回找我又有什麼事?”
“——事啊?”沈懷亭拖長聲音,腦筋極速運轉,“還——真有件事,我不是同你說過宋缇那厮總同我不對付?上回在逍遙城我好不容易用你教我的法子壓他一頭,沒想到這次在地下城,他又搶了我看中的一隻雪鷹,本來我還打算送給小小玩兒……謝大哥,你可一定要幫我挽回顔面……”
謝無涯看了他一眼。
沈懷亭假裝抱怨道:“我兄長從來不管我這些閑事,你也知道,他堂堂黎鳳閣掌座,插手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是讓人看笑話嗎?所以謝大哥,”他笑眯眯的湊過來,“你再給我出個主意……”
謝無涯看着他:“這種小事你會需要我幫忙?”
沈懷亭認真起來:“這可不是小事,這可關系我黎鳳閣二公子的顔面。你說,要是傳出去被人知道宋缇那厮竟然從我手裡奪了我看中的妖獸,我臉往哪兒放?那厮不就仗着家裡有幾個臭錢,整天耀武揚威,我就看不慣他那副嘴臉……”
謝無涯徑直走到旁邊坐下:“沒什麼事就回去。”
沈懷亭也跟着坐下:“謝大哥,我有事啊,這麼大事你可一定要幫我。”
謝無涯一臉了然:“你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他若真奪了你東西,前腳出門,後腳就會被你的人修理一頓。我猜,他現在恐怕連床也下不了。”
沈懷亭笑笑:“……也沒那麼嚴重,我都是聽你的話,先跟他講道理。”
謝無涯道:“你怎麼處理那是你的事情。”
沈懷亭看看他,又道:“我跟你開玩笑呢,不是這件事。不管是逍遙城,還是地下城,誰敢跟本小爺叫闆?我諒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是上次你讓我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謝無涯擡眼。
沈懷亭看看他,繼而從納袋裡取出一卷書遞給他:“我專門把書從藏書閣給你帶出來了。”
謝無涯接過急忙翻開。
沈懷亭盯着他的臉,似是在觀察他的神情:“書上說,魅靈乃執念所化,除所執外,會忘卻一切前塵往事。而且,因為隻是一絲殘念,所以一旦執念化去……它們就會消失,不複存于天地。所以,它們也隻會是死時的模樣,永遠不會長大……”
似乎是在書中找到跟沈懷亭所言相對應的内容,謝無涯盯着看了半天才慢慢阖上:“就這些?”
沈懷亭道:“我還專門問了成晦師兄,他也說,沒法子……”
謝無涯隻輕輕說了一句:“再找找。”
沈懷亭為難道:“謝大哥,你也知道,凡人皆有三魂七魄,這魅靈早已魂飛魄散,一縷殘念而已,如何轉生?”
“肯定有辦法,隻是我們還沒找到。”
沈懷亭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要是能見到玄姬上仙,也許他會有法子。”
謝無涯再次擡眼。
“他是真正的仙人,這種小事肯定難不倒他。隻是玄姬上仙從不輕易現身,傳聞說上修界唯一見過本尊的隻有神劍閣不知道第幾代執劍人。”
謝無涯陷入沉思,沈懷亭大包大攬道:“謝大哥,你放心,這事我幫你打聽。”
謝無涯:“?”
謝無涯又記起來:“我倒是忘了,令兄是神劍閣弟子。”
“正是如此,”沈懷亭阖上折扇道:“謝大哥若要見我兄長,我可以為你引見。”
謝無涯道:“說起來,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費心。”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義兄,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謝無涯道:“你我之間不存在什麼恩情不恩情,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早就扯平了。至于結義,那也不過是你搪塞你兄長的借口而已,不必當真。”
沈懷亭道:“那……你若是覺得上次是借口,我不介意真真正正結拜一次。上拜皇天,下祭厚土,山川為憑,日月為證,與你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謝無涯道:“你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
“我從來不看那些。”
“那你為何要跟沈掌座如此說?”
沈懷亭捏了捏扇子,問他:“是他告訴你,我同他說,你我義結金蘭,有八拜之交?”
謝無涯點頭。
“他還有沒有說别的?”
“沒有。”
沈懷亭有些失落。
謝無涯道:“沈掌座似乎十分介懷此事,與我說起時,頗為痛心。我想,他并不希望你跟我這樣的普通修士結交。”
沈懷亭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我喜歡結交誰便結交誰,他管不着。”
“我不明白,你當日到底是用什麼法子救了我,需要用義結金蘭這樣的借口來搪塞沈掌座?”
沈懷亭錯開視線,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哭求我兄長,說他要不救你,我也不活了……”
“可他說是你救了我。”
“差不多……”
“既然如此,你我之間兩清了。”
沈懷亭看看他:“你幹嘛非要跟我算這麼清?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渾水摸魚?”
謝無涯沒明白他的意思。
沈懷亭道:“黎鳳閣的威望,你應該聽說過吧?”
“如雷貫耳。”
“我兄長很疼我這件事,能看出來吧?”
“所以呢?”
“我……”沈懷亭一噎:“放長線釣大魚,沒聽說過?”
“什麼?”
沈懷亭直接扶額,連呼“救命”。
……
蕭蓮舟從人界回來,打算應邀前往上修界參加兩月後的試劍大會。謝無涯對此事頗為疑慮,勸他三思,但蕭蓮舟認為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無論如何也不肯錯過。
他去了幾次靈晖殿,蕭蓮舟都不願聽他多言。
恰逢青賦讓人傳信請他去蒼梧峰喝酒。這還是頭一遭。正好這幾日他心緒欠佳,也正想喝酒,随之就應下了。
兩人坐在院子裡,從晌午一直喝到傍晚時分。
青賦捏着酒壺,酒意濃重,半眯着眼睛望着遠山:“我瞧你小娃兒似乎心情不太好,遇着什麼事了?”
謝無涯道:“以心觀心,心情不好的可不是我。”
青賦笑:“呵!這話還挺有道理。”
謝無涯玩笑道:“你還能遇着影響心情的事?”
“人嘛,隻要還活着,能吃能喝能喘氣,總歸是逃不開這七情六欲。”
謝無涯道:“那你這仙修的也不怎麼樣。”
“這道是實話。說起來,我以前還真不是修士,我以前是個郎中,我家祖上三代都是郎中。”
謝無涯道:“那怎麼走了這一途?”
“機緣巧合呗,”他笑,“加上我也多少有點天賦。”
“什麼機緣?”
“有一次在山裡采藥,遇了邪祟,差點沒了命。幸好遇見一個修士雲遊,就撿了條命。後來,就放棄當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