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蓮舟快步從街角轉過來,視線飛快在街頭尋覓方才那個熟悉的影子。
雖然隻是一瞥,可那張臉,分明跟他塵封記憶中那張面孔分毫不差。
行人匆匆來往,他的目光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滑過。
不是,不是,都不是……
不是那個人。
他又消失了……
就像從前來到他身邊一樣,不經意間就消失不見……
他一定會找到他,他暗暗發誓。
……
謝無涯萬萬沒想到,會在赤吾族見到星枝。
他本是來打聽聞越的下落,卻在摩瀚的府邸見到他。
他的裝束華麗而又貴氣,耳上不再是晶亮的銀飾,而是象征身份的金墜子。胸前挂着一大串圓潤而又剔透的東珠,眼睛依舊帶笑,卻是一層薄薄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笑意,身上的靈動消失的一幹二淨。
“我跟摩瀚已經行過大婚之禮,他如今是我的夫君。”
星枝一邊給他倒水一邊平靜的說起自己的現狀。
謝無涯有些難以置信:“你不是不願意……”
他輕描淡寫:“那時候不懂事。”
謝無涯意外:“星林也同意這門婚事?”
星枝淡語道:“你說哥哥啊?他就被摩瀚殺了。”
“那你還……”
“喝水。”他将杯子遞給他,謝無涯隻好伸手接過來。
“逝者已逝。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情,哥哥死了,外公死了,大靈師也死了,如今,三十六部族已盡數統一,我總得找個依靠。”
“三十六部族統一了?”
“他很厲害,不是嗎?”
謝無涯捏着杯子,不敢想象他這幾年是如何過來的?又是如何朝夕面對一個殺害自己至親的兇手?
“那星沙和朝鳳族……”
星枝淡淡道:“我是星沙的族長,朝鳳族的大靈師,如今,我也是這三十六部族的大靈師。”
謝無涯明了。
他這是犧牲了自己。
星林、烏老和疼愛他的老靈師如何舍得犧牲他?
可他們不在了,他還是得犧牲。
這一次,沒人逼他,卻也再沒人護着他。
這時,有人進來:“大靈師,今日神台落成,族長請你去主持祭典。”
“我稍後就來。”
人退出去。
星枝道:“今日神台落成,要不要去看看?”
謝無涯不解:“什麼神台?”
“玄姬上仙的神台。”
謝無涯納悶:“你們星沙族何時開始供奉玄姬上仙?”
星枝看着他:“忘了……”
……
說是神台,倒不如說是神殿。玄姬上仙的神像高約數米,居于正殿上方,神韻獨具,氣勢巍峨。
星枝立在外面的祭台上,有條不紊的主持所謂的祭典。底下參與儀式的族人們虔誠叩首,口裡一遍遍為他們的神靈祝禱。
他看着星枝,他的臉上有不屬于他的沉穩和端莊,也有不屬于他的陰郁,他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更像是一個被傀線拉扯操控的木偶。
西境三十六部族統一,摩瀚是這三十六部族的王。而他,是王的伴侶,三十六部族的大靈師,是神谕的宣發者。
……
星枝答應幫忙,這是件好事,總比他們一個一個去打聽要快。
謝無涯一行時常出入摩瀚的府邸,這讓摩瀚十分不悅,但因為他們是星枝的客人,他也不好發作。
蕭蓮舟總是早出晚歸,似乎在忙什麼事情,而星枝每日都會讓人來請謝無涯去喝茶聊天,他不好拒絕,隻好應着。
接連四五日都是如此,一坐便是一整天,聞越卻還沒半點消息,他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
星枝卻仍舊不慌不忙給他倒水:“才五日而已,便坐不住了?”
“什麼都不做,實在難熬。”
“你錯了,你在做的事情比你出去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碰要更有意義。”
“星枝……”
“我們方才講到何處?講到你回到衍天宗,繼續吧……”
謝無涯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我講累了。”
星枝道:“這幾日,你斷斷續續跟我講了你這幾年的事情……蕭蓮舟這個名字,你一共提到一千三百五十六次。”
謝無涯嗆了口水:“你無不無聊。”
星枝道:“其他名字數十次到數百次不等。但有一個名字,卻隻提到一次。”
謝無涯放下杯子:“你是真閑得無聊。”
“蕭珏是誰?”
謝無涯眉頭微蹙繼而展開:“問路的。”
星枝看着他,道:“謝無涯,我給你相相面吧。”
“你又要搞什麼?”
星枝道:“我這個靈師相面,在整個西境,就算千金也難求。有沒有聽過一眼看富貴,兩眼斷生死?”
謝無涯無奈道:“看吧看吧,那你就斷斷我的富貴生死。”
星枝端詳起來,半天沒說話,神色卻越來越凝重。
謝無涯問:“看出什麼沒有?”
星枝道:“看不出來。”
謝無涯笑:“看不出來還看?”
星枝道:“你是第一個我看不出禍福吉兇之人。有生辰八字嗎?”
謝無涯道:“我是孤兒,哪來的生辰八字?”
星枝不死心,讓人取了浸着梧桐枝的水來,他浸過手後,以指尖去探他眉心,過了半晌,他收回手,詫異道:“我竟然看不到你的命盤。”
謝無涯道:“你什麼時候學了這些東西?”
星枝仍疑惑:“怎麼會看不到呢?”
謝無涯笑笑,學着他方才那樣,在水裡浸了浸手,然後食指往他眉間一點,登時,他眼前立馬浮現星枝垂死時的場景。
他慌忙收回手。
畫面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難以置信,但方才那一幕實在太過真實。
怎麼可能?
他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會死?
“命盤……是什麼?”他驚魂未定,難以置信。
“通常我可以通過看見你出生時的星象,推演出你的命盤。”
謝無涯聽不懂:“那你……能不能看見别人死時的景象?”
星枝道:“我是靈師,不是地府冥王。你說的這個,恐怕冥王也做不到吧。”
謝無涯覺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心裡掙紮了一番,再次伸出食指探向人眉心。
這次,眼前什麼也沒出現。他莫名松了口氣。
見星枝看着他,他忙将手抽走。
“謝無涯,”星枝突然問他,“你說,這世上真的存在神靈嗎?”
謝無涯看向他:“你不是說,神在心中?”
星枝道:“如果神靈當真存在,它為什麼聽不見我們的祈願呢?”
這個問題,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謝無涯,我沒有你堅強,我無法不相信神靈的存在。我甯願相信是我們信奉的神靈背叛了我們,也不願相信他們壓根不存在。你說,要是連神靈都不存在,還有誰來救贖這一切苦難?”
謝無涯安慰他:“沒關系,你願意相信誰就相信誰。隻要你真的相信,它就一定存在。”
星枝道:“我曾相信星沙和朝鳳族的神,可它并沒在我們需要它的時候出現。我可以相信如今的玄姬上仙嗎?”
謝無涯搖頭:“我不知道。這隻能問你自己。”
星枝道:“你知道為什麼三十六部族都願意信奉玄姬上仙,替它造神殿嗎?”
“為什麼?”
“因為它很靈驗。我也去許了願,沒想到真的實現了。”
謝無涯問他:“你許了什麼願?”
他看着他,十分坦誠:“想再見你一面,同你求證一件事。”
“何事?”
“那天夜裡,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同你說的秘密?”
謝無涯看着他,半晌之後,搖了搖頭。
聞言,星枝忽然釋然:“原來你沒聽見,我還以為我被拒絕了。”
謝無涯忐忑道:“你原本要說什麼?”
星枝看着他,眼中帶笑:“以後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帶來給我看看。這次,你就帶來了。”
“……”
“跟你很般配。我想象當中,也應該是這樣的人才能跟你站在一起,若是換了旁人,這門親事,我堅決不同意。”
謝無涯有些慚愧,他跟星枝相識一場,終歸,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他沒有幫到他半分。
星枝看着他,緩緩說着:“謝無涯,我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