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盛明庭過世後,謝無涯就沒見過盛明朗幾次。偶爾碰面,也隻是老遠匆匆一瞥。他理解他的不易,一個纨绔了二十幾年的公子哥,突然接手一個宗門,這對身體和精神都是極大的考驗。
但他沒想到,他這次會主動找他。
他看起來成熟穩重了不少,腰間挂上了佩劍,再看不見他那把常年不離手的折扇。但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此番來找他,竟是因為這件事。
“聞越失蹤了。我已經派人在西境找了半個月,一點消息也沒有。謝兄,我知道你曾經去過西境,對那個地方很是熟悉,你能不能幫幫我?”
謝無涯詫異:“他去西境做什麼?”
見瞞不住,盛明朗隻好和盤托出:“我讓他去幫我查大哥的死因。”
謝無涯有些疑惑:“盛宗主……不是戰死嗎?”
盛明庭固執道:“我大哥絕不是戰死。他的死一定有蹊跷。”
謝無涯不解:“你為何如此肯定?盛宗主戰死,這是各大宗門弟子有目共睹的事情。”
盛明朗有些激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大哥屍骨無存,你讓我怎麼相信?”
謝無涯覺得有些荒唐:“你就是據此得出你大哥的死有蹊跷?那嚴君山和嚴……玉書,他們至今也未尋到屍首,難不成他們……”
盛明朗看着他:“對啊,謝兄,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
盛明朗語氣激動:“為什麼偏偏嚴君山死了,嚴玉書死了,我大哥死了,而其他人卻沒事?”
謝無涯覺得他有些偏激:“明朗,他們能死裡逃生也實在不易,你怎能如此說?”
盛明朗也覺得自己失言,可說着說着,卻更加激憤:“我……我是不該這麼說,可是謝兄,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修為最好的都死了?嚴君山!嚴君山多厲害啊!整個下修界,除了扶華仙君,基本上沒人是他的對手,還有嚴玉書,他也就比我大哥遜色一些,要是他們都不能活着從西境離開,那其他人……其他人憑什麼活着離開?”
“明朗,”謝無涯覺得他有些情緒不穩,盛明庭的離世的确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如今聞越又失蹤,他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你别激動,凡事都要講證據,不能隻憑你這些荒謬的揣測。”
盛明朗道:“聞越失蹤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謝無涯道:“這能證明什麼?”
盛明朗急了:“這還不能證明?我讓聞越查大哥的死因,聞越就失蹤了,說明有人不想讓他查。也許之前的确是我疑神疑鬼,是我不願意相信我大哥沒了,可聞越失蹤,讓我确信,這裡面一定有貓膩。謝兄,你向來都很聰敏,你怎麼會看不出來這裡面有問題?”
謝無涯道:“明朗,你先冷靜。”
“你讓我怎麼冷靜?”盛明朗騰的站起來,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你沒有失去過至親之人,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
謝無涯眼中一黯:“我明白……”
“你明白?”盛明朗又慢慢平息下來,“你真的明白?”
“我明白……”
盛明朗抓着他的手道:“既然你明白,那你就幫我。幫我找到聞越,我大哥出事了,他不能再出事了。謝兄,幫幫我……”
謝無涯看看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好,我幫你……”
……
試劍大會在即,謝無涯本以為蕭蓮舟不會輕易同意他前往西境一事,但沒想到他不僅同意,還願意與他一道前往西境尋聞越的下落。
這地方他還算熟悉。所以一到此地,他們便拿着聞越的畫像先去集市打聽,一直沒什麼線索,謝無涯便将畫像留在集市客棧裡,囑咐老闆若是見到畫中之人便通知他。
在附近幾個市集轉了三四天,都沒打聽到一丁點有用的信息。不光是盛明朗肉眼可見的焦灼,就是謝無涯也疑窦叢生。
他一開始并不認為盛明庭的死因有什麼蹊跷之處,也不覺得聞越會失蹤,但在西境遍尋不獲,讓他很難不聯想到其他事情上。
蕭蓮舟認為:“魔族老巢就在此處,聞越會不會遇到了魔族餘孽?”
這很有可能。
于是,他們兵分幾路,前往各大市集、各大族群打聽聞越的下落。盛明朗更是不惜許以重利。
“嘶——畫上這個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找了好幾日,終于有一個客棧老闆對畫像上的人有印象。
盛明朗激動道:“麻煩你好好想想,什麼時候見過他?知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客棧老闆是個中年漢子,捏着畫像絞盡老汁想了半天:“好像就是不久前,他來住店,我記得他還在我店裡住了幾天……然後就離開了……”
盛明朗追問:“那他有沒有說去哪?”
老闆搖頭:“這道沒聽說。”
盛明朗激動道:“你怎麼不多問一句?”
老闆解釋道:“那我們也不好多問客人的事情,他住完店想去哪就去哪,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盛明朗想說什麼,被旁邊謝無涯制止:“老闆,那你可還記得,他是一個人來住店還是有其他人同行?”
老闆想了想道:“他一個人。”
“那他離開之後,往哪邊走了?”
“好像是……那邊。”
老闆伸手一指,謝無涯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又收回視線看看他,道:“老闆,你好好想想,那個人左手手背上是不是有一塊雞蛋大小的胎記?”
盛明朗看了他一眼,老闆卻不住點頭:“沒錯沒錯,那人手上有好大一塊胎記……”
盛明朗一驚,繼而一把攥住那人領口:“撒謊!他手上哪來的胎記?是誰讓你胡說八道?”
老闆驚恐道:“這……我沒胡說八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看你就是讨打!”
盛明朗就要動手,蕭蓮舟叫住他:“明朗,不得無理。”
盛明朗不情不願的将人松開:“他胡說八道,一定是有人指使他。他一定知道聞越在什麼地方!”
蕭蓮舟看了一眼旁邊大堆的銀錠子,歎氣道:“你這樣打聽,難保不會有人鑽空子糊弄你。聞越的事情我和無涯會幫忙調查,你就别添亂了。”
盛明朗無力道:“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都沒有他的消息,他會不會已經……”
“不會,”謝無涯安慰他,“你别多想,上次我們來找祝無時,也是找了許久都沒有任何消息,後來他還不是平安無恙?”
盛明朗看看謝無涯,哆嗦着嘴唇道:“當年方霁跟我說,你們找到他時,他一雙腿血肉剝落,自此再也不能行走。”
見瞞不過,謝無涯隻好道:“那隻是意外。”
盛明朗語無倫次道:“沒關系,沒關系……隻要他還活着就行。謝兄,謝兄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好不好?”
見他神經緊張,憔悴不堪,謝無涯蹙眉道:“明朗,你太緊張了,你需要休息。聞越他不會有事,你先回客棧歇着吧。”
“我睡不着,一日沒有他的消息,我就一日放心不下。謝兄,”他抓着謝無涯的胳膊,眼睛裡布滿血絲,“你知道的,我不能讓他出事,是我逼他來西境,我跟他說,他要是查不到蛛絲馬迹,就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我還責怪他為什麼不救我大哥,質問他為什麼還活着?我……謝兄,他不能出事……謝兄……”
盛明朗已近乎癫狂,謝無涯擡手将他打暈過去,将人交給清風門的弟子:“送你家宗主回去休息。”
看人遠去,蕭蓮舟搖頭:“明朗怎麼會變成這樣?”
謝無涯道:“盛宗主于他而言,如父如兄。而聞越于他……又何嘗不重要?他那樣的心性能在清風門撐到現在,已實屬不易。”
蕭蓮舟看向他:“這就是你答應幫他的原因?”
謝無涯道:“除了個人感情,盛宗主從前對衍天宗也多有支持,咱們幫襯一二也不為過……”
蕭蓮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同你一起來了。”
“蓮舟,多謝。”
“無涯,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我……”
這時,蕭蓮舟忽然瞥見對面街角走過一個人影,話到嘴邊,竟全都咽進喉嚨。
“蓮舟……”
見他失神,謝無涯喚了兩聲,他才反應過來。
“怎麼了?”
“沒……”他神态不安,整個人似乎都不在狀态,“無涯,我突然想起試劍大會上還有些事情需要同其他仙首商量,得給他們去封書信,我先回客棧等你……”
“蓮舟……”
蕭蓮舟擡腳就離開了,謝無涯捏着聞越的畫像立在原地,半天才收好,打算繼續去别處打聽。
“公子……”
客棧老闆卻叫住他。
謝無涯停下:“你叫我?”
客棧老闆畏畏縮縮走過來:“我記得公子……”
謝無涯疑惑:“我們見過?”
客棧老闆道:“公子忘了?幾年前,你……你也來找過人,當時,你還管我借了筆墨,畫了幅畫,讓我貼在大堂裡。”
謝無涯隐約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原來當時是在你這裡借了筆墨?你竟還記得?”
客棧老闆道:“怎麼不記得?我這客棧雖然來往的人多,可公子當日落筆成畫,栩栩如生,這事幾十年也難遇,自然印象深刻。隻是,公子這幾年變化卻大,要不是聽到名字,我差點也認不出來了……”
“方才真不好意思,我朋友他……”
客棧老闆擺手:“沒……沒關系,也是我胡說八道,那位公子本就擔心朋友安危,我這樣胡說一通,他生氣也是應該。”
謝無涯道:“那能不能麻煩你,将我手上這幅畫像貼在大堂?”
“當然可以。”客棧老闆雙手接過來,交給夥計貼好。
謝無涯又問:“你當真沒見過畫像裡的人?”
客棧老闆搖頭:“就算見過,也記不清了。除非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勉強還能有些印象。”
謝無涯有些失望。
老闆自顧自說道:“剛剛跟你一起那位公子,我倒有些印象。”
“你是說明朗?”
“不不不,就剛離開那位公子。”
謝無涯半信半疑:“蓮舟?”
客棧老闆道:“當時咱們西境到處都是魔族肆虐,就是他帶着人把那些魔物趕走。他是修士吧?”
謝無涯點頭,老闆有些得意:“我當時去他們駐紮的地方送過糧食,遠遠瞥見過一眼,那可真是儀态絕世,恍若谪仙下凡。”
見人稱贊蕭蓮舟,謝無涯心裡也有些與有榮焉的高興,打趣道:“難怪你還記得,原是記得我們仙君貌若谪仙啊。”
老闆直笑:“仙君可不隻貌若谪仙,那斬妖除魔才叫英勇呢。”
謝無涯笑:“說的跟你瞧見過似的。”
老闆正色道:“我還真就瞧見過,可惜啊,我跟人說,都說我吹牛。就我那天瞧見的場景,夠我吹一輩子。”
謝無涯忍俊不禁:“說來聽聽。”
老闆立馬來了興緻:“那我就跟公子你說道說道。說起來啊,都快兩年了,我就感覺啊,跟發生在昨天似的。當時到處都是魔族作亂,我就送我媳婦兒回她娘家避避,回來的時候,我害怕啊,就特意抄小路,想着早點到家。你猜怎麼着?”
“怎麼着?”
“剛好就讓我遇着了!诶喲,可把我吓壞了,我就一動不動趴在草坑裡,趴了三四個時辰,愣是要了我半條命。不過,我也真是真真切切瞧見了那些魔物,個個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啊。”
老闆邊說整個人都打寒顫。
“不過這位仙君當真厲害,帶着弟子把那些魔物殺的落花流水。尤其是誅殺那個坐在輪車上的魔頭,一劍就把他的腦袋給砍了下來,真是解氣!他……”
謝無涯突然打斷他:“什麼?”
老闆一頭霧水:“什麼……什麼?”
“你說,坐在輪車上的……魔頭?”
老闆一臉肯定:“對啊,公子,這我可沒瞎說,那魔頭腿腳有問題,我親眼看見他坐在輪車上。”
“你怎麼知道他是魔頭?”
老闆道:“那跟仙君交手的,不是魔頭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