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自己正被綁在一個山坡上,剛一動,腹部就疼的厲害,雖然已經被包紮過,但衣袍仍舊染紅了大半截。
盛明朗坐在對面,捏着匕首削一個半青的果子。
謝無涯問他:“明朗,你要幹什麼?”
盛明朗道:“拿你換蕭蓮舟。”
謝無涯驚道:“你瘋了!”
“我是瘋了,”盛明朗擡眼木然看着他,“我早就瘋了,從我知道兇手那一刻起,我就瘋了。”
“明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也許……”
謝無涯企圖解釋,可話一出口,他就知道有多麼蒼白無力。
“也許什麼?”盛明朗嘲笑他:“說不下去了?繼續啊,讓我聽聽你還能為他找出什麼借口。”
謝無涯道:“無論如何,你要三思。”
盛明朗道:“你還真以為他會來換你?我跟你打賭,他不會來,你信不信?”
謝無涯道:“明朗,不要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好不好?”
盛明朗道:“幼稚?遊戲?在你眼裡,這隻是遊戲?那我就讓你看看在這場遊戲裡,你有多愚蠢!看,他們來了。”
盛明朗這個位置選的極好,視野開闊,居高臨下,一覽無遺。
山坡下,衍天宗衆弟子禦劍落地。
領頭的是梅雁冰,還有陸銘。
謝無涯仔細在來人當中找了兩遍,蕭蓮舟不在。
盛明朗苦笑,接着他将謝無涯從地上拽起來,以便讓山下的人看清他。然後沖山坡底下吼道:“要想讓他活命,就讓蕭蓮舟來見我!我給你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若是蕭蓮舟不到,我就殺了他!
話音剛落,梅雁冰就跳了出來:“明朗!你在犯什麼傻?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你不要傷害他!”
盛明朗轉頭看了一眼謝無涯,接着道:“沒什麼好說的!一個時辰,要是蕭蓮舟不出現,都得死!”
“明朗!”
盛明朗不再應聲,将謝無涯拉到旁邊坐下。
謝無涯道:“你這又是何必呢?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盛明朗道:“離開?你是讓我假裝血海深仇都沒發生過,然後一個人苟活于世?我甯願賭一把。謝無涯,我要是賭輸了,你也就輸的徹徹底底。我要是賭輸了,你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明朗!”山坡底下,再次響起梅雁冰的聲音,“師弟受傷了,你不要折騰他,我來換他。”
盛明朗對謝無涯道:“看看,人家要來換你。”
說完,他起身朝山坡底下吼了一句:“除了蕭蓮舟,誰都不換!”
謝無涯規勸道:“明朗,不要在這裡跟他們耗了,走吧。”
盛明朗苦笑:“我還能走去哪?大哥沒了,聞越沒了,宗門沒了,家沒了,我已經一無所有,我還能走去哪?”
謝無涯再次由衷道:“明朗,走吧。”
盛明朗看着他笑,直到笑出眼淚:“你怕了,謝無涯,你怕了是不是?蕭蓮舟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我挾持了你?可是他沒有出現,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
謝無涯淡語道:“為了證明這些,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盛明朗望着他,眼底淚光凄然:“你信我了嗎?你信我,我就不證明了。”
謝無涯并不回應:“走吧,明朗。”
事實上,他比盛明朗還想要逃離這個地方。他既怕蕭蓮舟來,更怕蕭蓮舟不來。
不到一柱香功夫,山下就傳來動靜,原是陸銘不顧梅雁冰阻攔,要強行上來救人。衍天宗和萬毒門弟子打作一團。
見此情形,謝無涯和盛明朗卻都出奇的平靜,隻冷眼看着。
兩人心裡都明白,陸銘既不會顧及盛明朗,也不會顧及謝無涯。
這一刻,謝無涯甚至有些欣慰。
如果真等到一個時辰後,他是會失望還是絕望?他不知道。
梅雁冰攔不住陸銘,萬毒門弟子徑直往山上來,見狀,謝無涯猛地掙開身上的繩索,一把抓住盛明朗的胳膊,拎着他翻上馬,撈過缰繩就奔進林子裡。
跑出來一段,盛明朗問他:“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還信不過蕭蓮舟派來的人嗎?”
身後謝無涯沒應。
盛明朗苦笑:“可你還是不信。停下,停下!”
謝無涯充耳不聞,盛明朗掙紮着要從馬上跳下去,謝無涯挨了他幾記肘擊,忍不住吃痛出聲。
聽到他聲音不對,盛明朗轉過頭看他,這才發現他面色慘白,滿頭冷汗,後腰處溫熱粘膩,他伸手摸了一把,手上全是血。
盛明朗登時慌了:“你……你沒事吧?你快停下,傷成這樣還策馬,不要命了?停下!謝無涯!”
謝無涯聲音虛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馬上栽下去,速度卻分毫未減:“你……不要那麼固執,”他在他耳畔說道,“我……信與不信,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你要……好好活着……”
盛明朗淚流滿面:“都到如此地步,你還嘴硬……到底是我固執,還是你固執?”
謝無涯道:“我固執,但你千萬别固執……”
一路狂奔,謝無涯帶着他從另一側下山,來到大路上。他勒住缰繩,艱難的從馬背上翻下來,馬身上鮮血淋漓。他半弓着身子捂着傷處,因為他已經無法直起腰。
“走吧……”他說。聲音細若蚊鳴。
盛明朗看着他,百感交集:“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相信?”
謝無涯艱難的擡起眼睛望着他:“明朗,就算我信,我也不會因為你一個外人去傷害他,你明白嗎?”
盛明朗大失所望:“你已經走火入魔,連是非善惡都不分了!我算是看清了,不是蕭蓮舟在蒙蔽你,是你自己在蒙蔽你自己!”
謝無涯看着他:“不受蒙蔽的痛苦,便會受清醒的痛苦。都一樣。”
“你是個膽小鬼!你比我還沒用!我甯願清醒而死,也不願意活在自欺欺人當中!”
謝無涯笑笑,此刻,他已經面如白紙,于風中搖搖欲墜:“明朗,盛宗主在天有靈,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
這一刻,盛明朗看着他,心底翻湧成海,終于,還是動容勝過怨憤,他跟謝無涯數年情誼,豈能輕易割舍?
“謝兄……”
謝無涯喉頭發緊,傷口處疼的更加厲害。
“跟我一起走吧。”
“不了。”謝無涯回答的很幹脆。
盛明朗道:“他不值得你如此。”
“感情這回事,從來就沒有值與不值,隻有願不願意。”
“謝兄,離開他,你會遇到更……”
“明朗,”謝無涯眼中透着枯槁和行将就木之人般的疲憊,“我累了……”
盛明朗愕然,他仿佛從他身上,看到死亡的陰霾正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他已經奄奄一息,生命與感情都是如此,他不會再接納任何人,也再沒有一絲力氣去接納任何人……
“走吧。一路平安……”
他伸手将馬邀出去,盛明朗被帶出去,他抓着缰繩回過頭看他,謝無涯立在原地也在注視着他。他忽然發現,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知何時變成如今這副殘敗的模樣?
他明明記得,謝無涯比他還小上一歲。
這一别,何日才會再見?
隻有天知道。
林子裡的風明明吹得輕柔,但謝無涯卻覺得腳底輕飄飄的,不僅如此,連身子也是如此。
他看着盛明朗越走越遠,想着,就這樣走了也好。
隻要他活着,就夠了。
忽然,一支箭從耳畔呼嘯而來,穿過他的視線,直奔前方馬上的人。他猛然瞪大眼睛,隻聽見一聲嘶鳴響徹林間,馬背上的人影随之翻落……
……
謝無涯迷迷糊糊睜眼,似真似幻間,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地方美不勝收,晶瑩剔透,潔白如雪,竟比仙境還要美上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