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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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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苑不怕,爹爹知道你最容易招惹那些不幹淨的東西,有了清心鈴,阿苑就不怕了。阿苑,你聽得見爹爹說話嗎?”

怪物紅眼盯着他,狂躁的鼻息變得紊亂。

“阿苑……咳……”

謝無涯牽動内傷,隻輕咳一聲,嘴角便往外溢血。

怪物眼裡的紅光閃爍了幾下,随即黯淡下去,恢複了瞳孔本來的顔色,原本的龐然大物随之化成一個血迹斑斑的小孩,披頭散發,赤腳縮在角落。

謝無涯登時哽咽,渾身力氣像一瞬被抽空。

他撐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近,在他面前蹲下來。

阿苑蜷成一團,瑟縮着不敢看他。

謝無涯試了幾次才握住他的手,瘦小,冰涼。

“阿苑……”

阿苑死死盯着清心鈴,突然一把搶走塞進嘴巴,謝無涯讓他吐出來,但他卻充耳不聞,梗着脖子要生吞進肚子裡,謝無涯連忙捏住他的脖子,卻又怕弄疼了他:“阿苑,吐出來……”

阿苑眼光警惕的盯着他,緊阖牙關,喉頭不住吞咽。

謝無涯急忙道:“……我沒有惡意,你别吞進去,這就是給你的,阿苑乖……”

見阿苑不再試圖吞咽,他這才試探着慢慢松開。

誰知,他一松手,阿苑卯足力氣一把将他推開,撒腿就跑了。

等他追出來,門口的守衛已經全部被打倒,人早就不知所蹤。

*

衍天宗全宗警戒,各峰弟子不分晝夜入山搜查,各處路口守衛重重,為了宗門及弟子安危,長老們一緻同意就地誅殺。蕭蓮舟也無異議。

趙長意知曉前因後果,随即讓戚成芳也帶了一幹人入山。

“你回去吧?别跟我們一道找了。”戚成芳打着火把,邊走邊勸,“你跟着我也沒用,其他人找到照樣也會殺了它。”

謝無涯一語不發。

戚成芳又問:“你幹嘛非要找那怪物?難怪其他人都懷疑你跟那怪物是不是有幹系?”

他一路都不說話,但氣息卻粗重紊亂,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他内傷不輕。

戚成芳說了一路也勸不動,終于還是妥協了:“我答應你,我若是在山裡碰到絕不傷它性命,這下行了吧?”

謝無涯停住,鄭重說了一句:“多謝。”

“我讓人護送你下山。”

“不用,我還要去别的地方。”

戚成芳無奈:“我真是搞不懂,你幹嘛非要找那怪物?你這善心未免發的太過!還有,主上這回是真生氣了,你為何把那怪物放走?這天底下哪個當爹的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謝無涯沉默。

戚成芳道:“恩公向來通透,為何在這件事上犯糊塗?再仁善過頭也沒有放縱邪物的道理?”

謝無涯看着他,一字一頓道:“你若在山裡遇見他,不要殺他,帶他來見我,我來管教。”

戚成芳被他鄭重其事的态度弄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點了點頭,謝無涯說了句多謝,這才轉身離去。

他獨自一人,打着火把,一邊喚阿苑的名字,一邊往山裡走。

白日裡巍峨的青山在黑夜中都變成黑洞洞的影子,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怪。

他想起從前也這樣打着火把漫山遍野的去替阿苑招魂。他是在死人堆裡救下他的,所以打小他就體弱多病,極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隔三差五就丢魂失魄,他就提着燈籠,有時也打着火把,一聲一聲把他叫回來……

他想,他還是應該找顆辟邪珠給這孩子挂上。

那樣,他就再也不會走丢了……

*

戚成芳死了。弟子發現他時,他早已死去多時,渾身筋骨寸斷,體無完膚,連帶跟前那些人,無一幸免。

此事一出,宗内大震。

就連之前态度緩和的梅雁冰也主張誅殺。

為避嫌,蕭蓮舟将謝無涯關在藏書樓,他出不去,隻能靠周彥不時給他傳遞外面的消息。

恰逢單雲閣來藏書樓取畫,無意中打破蕭蓮舟留下的禁制,他才得以脫身。

聽周彥說,他們已經察覺阿苑的蹤迹,他憂心不已,一路緊趕慢趕。

到地方時,阿苑已被團團圍住,它變回怪物的模樣,正跟他們浴血厮殺。

或許普通百姓對付它尚且有些吃力,但在這裡,誅殺他隻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周圍劍陣一起,任他是怎樣的龐然大物,都像牽線木偶一般被制,動彈不得。

趙長意殺氣騰騰,淩空一劍要取他性命,謝無涯一躍而來,持劍格開。

兩人當場打起來,梅雁冰也在場,卻是根本阻攔不住。

謝無涯趁衆人被引開注意力,突然返身回去挑開劍陣,解開阿苑身上的束縛,阿苑掉頭往林子裡逃竄。

趙長意見狀,怒憤交加,就要上前阻他去路,卻又被追上來的謝無涯纏住。

眼看它就要竄進山林,突然衆人聽見“铮——”的一聲,十數道淡藍色劍影從天而降,如囚牢一般将它團團圍困。

随後,一柄剔透如水的靈劍帶着淡藍色靈力光暈,穿林破空,疾速中一破十,十破百,百破千,穿林呼嘯鋪天蓋地,宛若劍雨,攜滔天之勢而來。

“!”

謝無涯隻覺得這股靈力似曾相識,但也來不及多想,顧不得與趙長意糾纏,撤了劍便飛身上去,化出劍障擋住來人。

“師弟危險!”

梅雁冰随即也拔劍同他一道阻擋。

兩股力道一撞,仿似船碰冰山,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隻覺得一陣電流鑽過,初始酥麻,但很快便痛入骨髓,接着,兩人齊齊嘔血。

梅雁冰還好些,謝無涯卻是吐血不止,連耳朵都開始流血。

“師弟!”梅雁冰驚恐不已。

本以為必死無疑,但那股力道突然便撤了。

靈劍折返回去,落入一隻白淨修長的手掌。

謝無涯扶着心口,艱難擡眼,隻見一人緩步而來,素衣白發,纖塵不染,渾身上下不沾一點煙火氣,像一尊行走的冰山。

而他身後,還跟着一人。

梅雁冰顧不得傷重,立馬正色起來見禮:“弟子梅雁冰拜見扶華仙君、見過青賦師叔。”

趙長意也随即見禮。

唯獨謝無涯面無表情,滿身狼狽的看着。

蕭珏并不在意這些,從他們身側走過,停在被困住的阿苑跟前。盡管看不見他的神色,但也能猜到他在觀察什麼。

片刻後,他問:“衍天宗何時闖進邪魔?”

趙長意道:“回仙君,這邪魔本在玄都為惡,弟子特意押解至此,請衍天宗處置。”

“既為邪魔,那便留不得。”

見他掌中微動,謝無涯立馬擋在阿苑跟前:“請仙君留他一命。”

蕭珏看着他:“你是何人?”

“……”謝無涯微怔。

青賦道:“他便是蓮舟的第三弟子。”

謝無涯:“……”

蕭珏道:“既為蓮舟弟子,當時刻謹記除妖鎮邪,緣何為邪魔求情?”

謝無涯直覺這語氣與往日大不相同,但還是道:“可他本性不壞……”

趙長意道:“仙君,這邪魔在玄都害人不少,此番在衍天宗更是傷及十數條人命,在場之人皆可為證。請仙君誅殺邪魔,還死者公道!”

謝無涯辯道:“戚成芳并不一定就是為它所害。試問,你們一路押解至此,他都未曾殺傷人命,豈會突然殺人?”

“狗急跳牆,它可是怪物,什麼事做不出來?何況,此乃衍天宗,除了它這怪物,還會有誰害死成芳他們?”

謝無涯氣道:“你住口!不準你叫他怪物!”

“謝無涯,”趙長意眼神也冷了幾分,“你不要仗着師尊維護你,你就狂妄到是非不分。這怪物血債累累,非死不可,死不足惜。請仙君做主,就地誅殺!”

“仙君!”謝無涯忙道,“這都是趙長意一面之詞,他本性并非如此,更不會殺人害命,這當中一定有内情,請仙君明察。”

蕭珏道:“不知所謂。”

謝無涯:“……”

蕭珏擡手,一道靈力落下,眼前的龐然大物頓時被重壓砸倒在地,發出慘叫。

謝無涯心口一疼,接着大驚大惶:“住手!住手!請仙君饒他一命!仙君!”

又是一道靈力砸下來,迅速與周圍劍陣結成一個完整的光罩,靈力奔湧,如同天邊閃電齊齊落下來,一瞬,劍陣中便沒了動靜。

“阿苑!”謝無涯大驚失色,舉劍便劈向光罩,當即被強大的靈力震飛出去,“噗——”

他口裡鮮血直流,抓着劍也爬不起來。

光罩裡總算有了點動靜,但裡面靈力仍翻騰奔湧。

他知道自己不是蕭珏的對手,也知道自己破不開那道光罩。

他将那一絲可憐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他低吼:“趙長意!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趙長意别過頭,充耳不聞。

梅雁冰将他扶起來,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雁冰,幫我救他,你幫我救他……”

梅雁冰看看蕭珏,又看看謝無涯道:“師弟,我以為仙君此舉并無不妥,它殘害人命,理當伏誅……”

“師叔!師叔救命!”

青賦道:“我們是察覺山中有異,才特意趕來……”

謝無涯欲哭無淚。他像陷在一個泥潭裡,自己怎麼也拔不出去,也沒人幫他一把。

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阿苑的清白,他是完完全全憑借他對自己孩子的了解在抗衡證據确鑿。

他也需要一個人,需要一個人無條件相信他。就算證據确鑿,也要堅定不移的相信他。

“仙君……”他推開梅雁冰,試圖爬起來,但方才那一擊讓他已經無法站起來,他隻能爬到他腳邊,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你别殺他,他本性純良,不會濫殺無辜……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你别殺他……”

青賦勸道:“你這又是何必?事情我們都已知道,證據确鑿,無可辯駁,何必為了這邪魔……”

謝無涯厲聲道:“他不是邪魔!”

“你看仔細了,這可是污穢之地才會孕育出的穢魔,它們沒有模樣,自由幻化,因此才會如此醜陋不堪。衍天宗是仙門福地,留這樣一隻穢魔,成何體統?”

謝無涯心頭一涼,話裡的意思已經十分明了,不管它有沒有殺人害命,都不會留它。

他覺得天旋地轉。

他有一種預感,他就要再次失去他的阿苑了……

這時,蕭珏卻突然收了殺陣:“七日。”

謝無涯猛地擡頭:“?”

青賦:“……”

“證明。”

謝無涯回過神,雖難以置信,但還是連連道:“……多謝仙君,多謝仙君!咳咳咳咳……”

蕭珏:“扶他起來。”

梅雁冰趕緊過來将他從地上扶起來,撐着他。

蕭珏擡手往他體内化了一道靈力,謝無涯隻覺得胸口的堵塞沉悶一掃而光,渾身通暢。

甚至梅雁冰松開他,他也能自己站立。

謝無涯:“多謝仙君……”

“不必高興太早,若的确是它所為……”

謝無涯:“若的确是他所為,任憑仙君處置。”

蕭珏看看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青賦似在思索什麼,上下打量了謝無涯一番,這才離開。

回去路上。

青賦心中一直在琢磨方才的事情,心頭疑惑頗多,卻又不知該不該問。

不想,卻是蕭珏先開口打破沉默:“我是不是見過他?”

青賦忽的擡頭:“誰?”

“那個弟子……”

青賦臉色陡然變了變:“……不曾見過,若是見過,豈會不識得他?為何如此問?”

“……似曾相識……”

“自閉關以來,你便甚少露面,别說一個弟子,就是蓮舟,你也見得少。”瞧見他袖口的血迹,又随口提了一句:“怎還弄髒了你的袍子?實在不像話。這弟子一向不懂規矩,就連蓮舟也十分頭疼,你莫要與他計較。”

蕭珏看了一眼袖口的血指印,說道:“你拿些藥給他。”

青賦:“……”

“他叫什麼?”

青賦腳下一頓,神情有些複雜。

蕭珏以為他不知道:“我問蓮舟。”

“謝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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