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風瀾殿。
燭火耀耀,萬籁俱寂。
鏡心走進來,隔着簾幕低聲禀報:“君上,妖君前來,說有要事同你商議。”
稷辛坐在榻前,注視着榻上的人影:“他能有何事?無非是來問鳳凰的事。”
鏡心小心翼翼道:“鳳凰乃上古神獸,血脈尊貴。三尾鳳凰更是罕見,鏡心知道的,天地間隻有……”
稷辛的聲音傳出來:“鳳凰的确尊貴無雙,但三尾鳳凰卻是異類,不為鳳凰一族所容。當年,他在鳳凰一族的刑台上救下她,收為座下神獸,賜名花蕪,專司極天殿事宜。”
鏡心緩緩道:“不是說花蕪殿司……已經戰死?”
“今日所見,不過是她一縷精魂。”
“一縷精魂尚且還有如此威力……”
“神獸一旦擇主,便為主而生,至死方休。”
鏡心微微睜大眼睛,望向簾幕裡的人影:“所以,謝……謝仙君是……”
“我以為他早已消逝于六界,化歸天道,不曾想他還在。可我感應不到他絲毫神息……”
“君上……”
“去告訴離昊,本君沒空見他。鏡心,我出去一趟,守好此處。”
鏡心眼中盈滿淚水,伏地深拜:“君上放心。”
冥界。
一道摧枯拉巧的黑氣從生死門湧入,如入無人之境,徑直闖進司淵的生死殿。
司淵已經褪了那副中年人皮囊,化出本就俊美的面容。他對稷辛的到來毫不意外,甚至似乎就是專門等他。
稷辛道:“借你六道輪回鏡一用。”
司淵坐在上方看着他:“做什麼?”
稷辛道:“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何事。”
司淵道:“誰?那個叫謝無涯的修士麼?你不會因為花蕪現身,就認為他跟那個人有關系吧?”
稷辛默認。
“鳳凰心懷大愛,每五百年便會為人界應劫涅槃一次,她的精魂會為救人而現身,也屬正常,你何必多思多慮?至于那個人,早已為天道罰滅,又怎會在六道輪回之中?”
稷辛堅持:“我要看他的命薄。”
司淵擡手将六道輪回鏡甩在他面前,一方銀鏡赫然挂在殿中。
鏡中人恰好與謝無涯生着同一張臉,隻是衣着截然不同。
稷辛兀自翻查起來,司淵淡淡道:“這幾萬年,我翻了無數遍也沒找到他,我原也不信他就這樣消失了,但事實證明,他的确已經永逝于天地。”
稷辛沒應,司淵自說自話。
“我原以為你也恨他,但見你來,我就知道,你不恨他。他視我等如草芥蔽履,我們卻還念着數萬年教養之恩。稷辛,你說,到了一刻,他對我們可曾有過半分愧疚?”
稷辛專注的翻查謝無涯的前世今生,他不答話,司淵也不再多說。
稷辛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眉頭皺的很緊。司淵起身走過來:“看完了嗎?我還有事……”
稷辛問他:“你确定這是他的命薄?”
司淵灌進一道靈力,鏡面上浮現一行小字,恰是謝無涯的生辰八字。
稷辛道:“你可看過?”
“翻過。”
“可有不妥?”
“生老病死,皆有定數。有何不妥?”
稷辛往前翻了幾世,道:“可他怎會每一世都死在所愛之人手中?”
司淵道:“天意如此。”
稷辛道:“為何會有空白?”
司淵疑惑:“什麼空白?”
稷辛指給他看:“這一世,他享年二十四歲,在他死前都與此人毫無交集,為何最後會被此人鸩殺?這一世,他享年三十,為何中間有十年沒有記錄?這一世,八年是空白,這一世,三年空白,這一世,兩年空白,這一世,一年空白,這一世,三個月……”
稷辛眉頭越皺越緊:“這正常嗎?”
司淵湊過來,伸手翻了翻,果然如他所說:“怎麼會這樣?六道輪回鏡是天地所成,世間生靈生老病死皆載于此,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幾乎每一世都未活過三十歲,且無一世自然死亡。這當真是他的命薄?”
此刻司淵也有些懷疑:“照理不會如此……但也不一定,萬一天意如此……”
稷辛質問他:“你掌冥界這麼多年,見過幾例?”
司淵底氣不足:“隻……隻有他……”
稷辛眼中微動,司淵也突然意識到什麼:“難道他真……可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六道輪回鏡不曾記載,這說明什麼?”
稷辛道:“說明在那期間,他不在六道輪回之中。”
司淵:“不對啊,他那一世既為人,怎麼可能中間有幾年跳出輪回?這不符合常理。”
稷辛道:“這一點我暫時也想不明白。他的壽數是怎麼回事?為何無一世壽終正寝?”
司淵又看了一遍,緩緩道:“像……像是在曆劫。”
“曆劫?什麼劫?”
司淵難以置信的說出兩個字:“像是……情劫。”
稷辛懷疑:“這不可能。”
司淵又道:“有沒有可能,他不是那個人,而是其他人?溟侓?靈澤?商翟?”
稷辛一思索,當即道:“去天界拿窺天鏡,他到底是誰就一清二楚了。”
“……”
兩人直奔天界,司淵提議由他去找樓逾商借,但稷辛直接從北天門闖入,打傷一衆天兵上仙,去晨陽宮拿了窺天鏡。司淵從未見他這般沖動行事,看的目瞪口呆。
這窺天鏡本是神界之物,神界隕滅後,收于仙界。其能窺萬物底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它面前無所遁形。
但這鏡子卻看不出謝無涯的來曆。
司淵失望道:“看來,六道輪回鏡所示并無不妥,這就是他的命數。一場誤會。”
稷辛半天沒說話。
司淵又道:“此番你闖天界搶奪窺天鏡,怕是樓逾不會善罷甘休。你若信得過我,這窺天鏡我去替你歸還,順便幫你解釋。”
稷辛道:“不必。”
“……”
“你走吧。”
司淵轉身往外去,走到門口,卻又停住:“其實,有時候想想,他消失了也好,若是他當真還在,我們與他遲早也要決一死戰。稷辛,我問你,如果當時不是天道罰滅神界,離昊與他交上手,你是幫他,還是幫離昊?”
稷辛道:“于我,這并非問題。”
司淵看着他:“你會幫離昊,對嗎?”
稷辛沒應。
司淵苦笑離去。
稷辛盯着鏡面看了半天,最後也不得不放到旁邊。
鏡心送藥進來,見他神色不佳,心中已然知道結果。
“君上,謝仙君的藥好了。”
稷辛伸手端藥,鏡心試探着道:“君上,喂藥這種小事,還是屬下來吧。”
稷辛擡眼:“他是與不是,我都想親自照顧。”
鏡心隻好把藥遞過去,稷辛喂他喝了些,謝無涯口中呓語,稷辛聽到他在喚一個名字。
“蓮舟,蓮舟……”
見稷辛停住,鏡心解釋道:“君上,謝仙君這兩日總喚這個名字,屬下去查過了,這蕭蓮舟是衍天宗宗主,也是謝仙君的師尊,他此番去妖界就是為他求藥。”
謝無涯似乎做了噩夢,額頭細汗如織,口裡呓語不斷:“蓮舟不疼,蓮舟不疼……我馬上就回來了,蓮舟,蓮舟……蓮舟!”
謝無涯緊阖雙眼大叫一聲,陡然坐起來,又軟倒下去。
稷辛扶住他将他放回被子裡,眼光晦暗不清:“隻是師尊?”
鏡心:“……”
“咳咳……”謝無涯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稷辛蹙眉,急忙替他穩住心脈:“去叫大夫。”
“屬下馬上去。”
片刻後,人慢慢平複下來,稷辛替他擦了嘴角的血迹,一擡眼,發現方才放在旁邊的窺天鏡鏡面隐隐閃着銀光。
方才鏡面濺了些許血迹,他覺得詫異,伸手拿過來看了看,用手指抹了鏡面的血迹,裡面仍是謝無涯躺在榻上的安甯模樣。
他剛要放下,鏡中的畫面突然發生了變化。他定睛細看,謝無涯仍安然無恙躺在榻上,隻是鏡中的他,渾身為無數紅線穿透,每一根紅線都毫無例外釘在心口處。
稷辛微微睜大眼睛,半晌之後,慢慢放下手中的窺天鏡,瞬間,消失在殿中。
冥界。
司淵坐在忘川河畔垂釣,河裡孤魂野鬼無數,抓着他的釣線哭喊哀嚎,企圖讓他将自己拽上去。等釣線上爬滿了,他就拉起來,然後把它們一個一個揪下來扔到旁邊喂看守往生路的地獄犬。
地獄犬體型龐大,這樣的遊魂它一口就能吞吃數十個。
突然地動山搖,平靜數萬年的忘川河浪濤洶湧,河中遊魂四散,地獄犬也警覺的盯着四周的動靜。
司淵似覺不妙,立馬放出神識,繼而撂下手上的東西,直奔無魅之林。
*
稷辛與司淵于無魅之林大戰,火燒千裡,天地色變。
誰也不知他二人因何而戰,但得知稷辛要強闖迷霧森林,老樹妖振臂一呼,林中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雲集響應,于迷霧森林入口處阻攔。
一日後,數萬魔軍壓境。
司淵親率十殿閻君于無魅之林上空與之對峙。
一時間,六界亂成一鍋粥。
而此時,天界和妖界還不知發生何事。
本來仙妖之戰打了數萬年,魔界甚少參與,而冥界幾乎從不摻和任何事情,幾乎低調到讓人忘了還有司淵這個人。誰也不知道,這稷辛跟他為何突然反目,而且僅僅是初次對峙,兩人卻幾乎是水火難容,到了非死其一不可的地步。
“司淵,”稷辛立于三軍陣前,身披黑甲,渾身殺氣,“你真是演得一手好戲。”
司淵手持長槍,同樣銀甲裹身。
“稷辛,你昔日還同我說在其位,謀其政。今日便無端挑起戰事,置兩界生靈不顧……”
“無端?”稷辛聲如洪鐘,“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司淵目光如電,長槍指着他:“稷辛,我不過是意圖試探那位憫生上神,既然他并無損傷,你何必為了離昊咄咄逼人?”
稷辛眼中一沉:“事到如今,你還敢信口雌黃,你當真是為了試探憫生?”
“不然,魔君以為為何?”
這時,有人上前同司淵說了什麼,他掉頭就離開了。
稷辛欲追,十殿閻君随即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鏡心也急匆匆趕來:“君上,謝仙君不見了。屬下就拿藥的功夫,他就不見了……”
稷辛一驚,随即想起什麼。立時,風起雲湧,他擡手召出定海乾坤斬,雷電奔流,威壓如洪水鋪天蓋地摧枯拉朽般碾來……
*
天上雷電大作,謝無涯昏昏沉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無魅之林裡。這裡黑的快伸手不見五指,但他還是憑着直覺往前走。
司淵告訴他,要解附骨之毒,隻要找到此毒附近的無葉花即可。
他已經耽擱數日,他再也耽擱不起了。
他傷的很重,跌跌撞撞,幾乎快要倒地不起。
隻是還有一個信念支撐着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
忽然,他撞上一個人,但更準确來說,是有一個人撞上他。
“你沒事吧?”見到他平安無事,蕭珏頗為意外,“帶走你的人……”
“去迷霧森林,那裡能找到解藥。”
“……”
蕭珏跟他迅速趕到,但此時入口處重兵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