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辛想了一下,道:“此事不難。不過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若是有個落腳的地方……”
“這有何難?”謝無涯道:“稷辛兄若是不嫌棄,不如移步寒舍?寒舍雖簡陋,但還算幹淨雅緻。”
稷辛從善如流:“叨擾了。”
謝無涯一喜:“什麼叨擾不叨擾?多見外?稷辛兄,這邊請。”
*
稷辛自然而然的指點起了阿潇三人,做起了所謂的授業師,每天教他們打坐練功。謝無涯樂見其成,每日好吃好喝招待着。
在廚房洗好一盤果子,小小跑進來伸手就去拿裡面最紅最大的那顆,謝無涯制止他:“這些一會兒送出去給客人吃。”
小小不解,仰頭望着他。
謝無涯看他一臉懵懂,笑着拍了拍他的頭:“傻小子,舍不得東西套不住狼,小小,你也給爹争點氣,把這大粗腿抱緊了,我告訴你啊,雖然你爹我不清楚他的來曆,但是這人肯定來頭不小,蹭上他,你們仨一輩子安樂無憂。知道不?”
小小奶聲奶氣:“怎麼蹭?”
謝無涯道:“怎麼蹭?那你可問住我了,你爹我也沒抱大腿的經驗啊。自個兒琢磨。”
小小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謝無涯将果子遞給他,小小捧着就出去了。
一會兒功夫,阿潇進來了:“爹爹,你快出來看看吧。”
“怎麼了?”
“小小他……”
謝無涯以為小小練功出了什麼事,撂下手上的東西就來到院子裡,擡眼就瞧見小小坐在稷辛腳邊,兩隻手緊緊抱着人小腿。
一看見他,還立馬邀功似的喊起來:“爹爹,你看!”
謝無涯心裡直呼:這小子……
臉上卻不得不裝出雲淡風輕:“小小,你不好好練功,幹嘛呢?”
“爹爹,你看,我抱的可緊了。”
謝無涯直想扶額,見稷辛望着他,立馬走上前将小小從地上提起來,幹笑:“你在說什麼呢?快起來,别把稷師傅衣服弄皺了。”
小小望着他,糯聲糯氣:“爹爹,不是你說讓我們抱緊,你看,我剛剛抱的緊不緊?”
“胡說什麼呢?”謝無涯隻能幹笑,強行解釋:“稷辛兄,我是讓小小抱緊那盤果子别摔了,小孩子聽岔了……”
稷辛很是平靜:“無妨,童言無忌。”
小小想說什麼,被謝無涯一把拽住:“家裡沒菜了,我去買菜。”
旁邊阿苑提醒他:“爹爹,早上你去買過菜了。”
謝無涯以笑掩飾尴尬:“早上我不是走的匆忙,忘了問你們稷師傅想吃什麼嘛。稷辛兄,你……”
“你定。”
“行,小小,來,跟爹去買菜。”
過了幾天,這一日,他們在院子裡練功結束,阿苑和小小在一旁打鬧,隻有阿潇默默回了房間。
謝無涯知道緣由,但這時候,他也不知如何寬慰他。
夜裡,迷迷糊糊間,他聽到耳畔有動靜,睜眼卻發現是阿潇,他輕輕悄悄爬起來出了房門,謝無涯也趕緊披了件衣服跟出來,卻發現他竟是在院子裡練功。
這些日子,他早注意到,阿潇因為根基大損的緣故,盡管比小小和阿苑刻苦,卻毫無進展,甚至格外艱難,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隻是這天寒地凍,他這樣練功,身體更是吃不消。
謝無涯徑直走過來,阿潇瞧見他,立時站起來,驚惶又局促:“爹……爹爹……”
“怎麼起來了?”
“我……”
謝無涯将他拉過來,整個人身子冰冷:“正好我也睡不着,陪我聊會天。”
他将人拉到廊下,生了堆火,天空黑漆漆的,這是又要下雪的天氣,所以幹冷幹冷的,連冷風打在身上都像剮肉的刀子,但面前那堆火燃的卻旺。
謝無涯不時撥弄火堆,往裡面添柴,阿潇心中不安,糾結了半晌終于還是開口:“爹爹……我……我想跟你學醫術。”
謝無涯故作不知:“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阿潇垂眸:“我覺得……醫術也很好。”
謝無涯看看他:“放棄了?”
阿潇擡眼,又慢慢垂下:“爹爹為我考慮周全,是我不明白你的苦心……”
謝無涯笑笑:“我覺得你開心比較重要。”
阿潇看看他,謝無涯接着道:“你呀,多學學小小,想那麼長遠做什麼?學劍術呢,你想的是要保護小小跟阿苑,學醫術呢,你想的也是能為他們做些什麼。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
“你自己想要什麼?小小跟阿苑還會時常撒嬌要糖葫蘆、要點心,你呢?”
阿潇抱着膝蓋,火光将他的臉映的透亮,他望着謝無涯,輕聲問他:“爹爹,那你呢?”
謝無涯一噎。
阿潇看着面前那堆火,将下巴放在膝蓋上:“我聽懷亭哥哥說過爹爹以前一些事,他說的簡略,但我卻能想象到爹爹縱馬挽弓的樣子。爹爹想要的難道是棄弓馬而好竈台?”
謝無涯愣了幾秒:“……”
阿潇擡起濕漉漉的眼睛,聲音輕微哽咽:“我不想成為爹爹的負累……我可以照顧好阿苑他們……我們跟爹爹本就非親非故……”
謝無涯微微一震,神色嚴肅起來:“誰跟你說的這些?”
“爹爹,”阿潇哀傷的看着他:“我不是阿苑和小小……”
謝無涯看着他,如果他沒記錯,阿潇已經十歲。相較四歲的阿苑和三歲多的小小,他的确成熟懂事的多。可十歲也還隻是孩子而已。
“誰說我們非親非故?”謝無涯往火堆裡添柴,“隻是你忘了我曾經跟你提過,我與你爹娘是很好的朋友,他們臨終前将你托付給我。”
阿潇微微睜大眼睛:“我爹娘?”
“你想知道他們嗎?其實,我應該告訴你。”謝無涯依舊不緊不慢往火堆裡加柴,“你爹娘都是遠近聞名的大夫,一手醫術出神入化,行醫十數載不知救過多少人,所以我才希望你能繼承你父母的遺志,我也相信,你有這樣的天賦。”
阿潇愕然:“我爹娘都是醫者……”
“不僅如此,你父親更是世代行醫。”謝無涯望着火堆裡燃着的火焰,“你方才問我想要什麼?你爹娘将你托付給我,那我便是你的爹娘。作為父母,你說我想要什麼?”
“爹爹……”阿潇再次哽咽。
“我承認,我的确對你們關心不夠,将你們扔在此處不聞不問,甚至大半年音訊全無,讓你生出是我的負累這樣的錯覺。其實你想錯了……”
“我想錯了?”
謝無涯看着他笑的溫柔:“是啊,上回你不是說想要娘親嗎?爹爹去給你找娘親去了。有時間,爹爹帶他來看你們好不好?”
阿潇眼裡溢出些光彩:“我要有娘親了……”
謝無涯點頭。
阿潇雙手撐着下巴,滿眼期待的問他:“娘親是什麼樣的?”
謝無涯還是加柴:“他啊,就像天上那輪月亮。”
阿潇擡頭,天空漆黑如墨,但他仍然心懷期待。謝無涯看看他,提醒道:“今夜很晚了,外面冷,回去睡吧。”
阿潇聽話的回了房間。謝無涯坐在火堆跟前,仍舊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裡面的柴火。
“還是打算讓他學醫術?”不知何時,稷辛已在他身側。
“這麼晚還沒睡?”
“我覺輕。”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稷辛在旁邊坐下:“醫術我便幫不上忙了。”
謝無涯道:“我會教。”
“他果真出于醫藥世家?”
謝無涯看着火堆,淡淡道:“他父親姓嚴,是已覆昊天宗少宗主嚴玉書。娘親是上一任仙盟主仇千翼之女仇楚楚。”
“另外兩個呢?”稷辛也開始往火堆裡添柴。
“小小的父母不太清楚,阿苑……是長意的孩子。說來,你也不知道他們是誰。”
稷辛道:“總歸是你看重的人。你為阿潇的打算也很周全。他練功,越是刻苦,對自身傷害越大。”
“當年,”謝無涯沒有接話,反而說起别的事情,“我把阿潇從昊天宗帶出來,那時候他還在襁褓裡,她娘親難産走的早,嚴玉書忙着戰事,哪裡會照顧?阿潇又小又瘦,”他語氣平和,像是說起一個老故事,“我帶出來之後,當時把他養在安州,差不多也是這樣一個小院,為了養活他,我天天抱着他去那些新産的婦人房前屋後溜達,不知道挨了多少辱罵和石頭,好不容易才養活……”
謝無涯靠在椅背上,長長出了口氣:“他不是我的親生孩子,可是我養了他十年,整整十年啊……他就是我親兒子!”
稷辛看着他:“他不是魅靈嗎?怎麼會是你養他長大?你跟他的前世還有交集?”
謝無涯拿手蓋住眼睛,嘴裡輕笑:“嗐,糊塗了,都是平日話本子看多了……”
稷辛還想說什麼,謝無涯起身回房:“凍死了,睡了睡了,記得把火滅了……”
“……”
見人進屋,稷辛擡手将火熄去。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他立馬閃身追了出來,來人卻是司淵。
“你在這做什麼?”司淵面色不善,似乎壓着火氣。
稷辛冷漠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司淵道:“我同你說過,不要幹涉他的任何事情。”
稷辛道:“我不會幹涉。”
司淵道:“你救他就是在幹涉!”
稷辛目中一冷,登時殺氣外化,周遭殺氣紛紛凝成箭矢對準他,司淵隻是看着他,稷辛慢慢又将殺氣斂住:“有眉目了嗎?”
司淵慨歎:“幾萬年都沒查出來,哪有那麼快?”
“能将神劫打在神魂上的人,天上地下不會超過十個。”
司淵似哭似笑:“有能力做這件事的,隻剩你我和離昊。你猜,會是我們當中的誰?”
稷辛道:“不會是離昊。”
司淵冷笑:“是誰都無所謂,隻是希望魔君離此處遠一些。”
稷辛不應。
司淵:“魔君若執意幹涉因果,那本君就隻能讓他重新造化,我保證,任你天大的本事,也絕找不到他。”
稷辛擡眼,眼冒寒光:“你敢!”
司淵冷眼看着他:“那就試試。稷辛,你最好别逼我。”
僵持半晌,兩人又都作罷。
“那幾個魅靈什麼來曆?”稷辛問。
“你不需要知道。”
“……”
司淵撂下一句“好自為之”拂袖而去,稷辛伫立良久,似乎在思索什麼,很久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