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跟着陸銘去了萬毒門,他本以為自己去了也就是被丢給外門,随便安排做些雜活兒,但謝萍卻将他安置在陸銘的院子,說是方便随時聽候差遣。
這萬毒門雖說以用毒聞名,在修真界的名聲并不佳,陸銘本人更不必說,但他的院子卻格外清幽雅緻,比照花堂更甚,讓人不禁會想此處所居之人是何等脫俗出塵。
他想,為防夜長夢多,得盡快找機會摸摸情況。
沈懷亭幫他做的假面自是完美,隻是他的右臂雖能暫時魚目混珠,卻終歸是假的,萬一露餡,隻恐會惹出麻煩。
謝萍幫他領了些被褥之類的物品,又讓人将弟子所着衣袍、佩劍、挂飾一類的東西全部送來。
“師弟,你先穿戴整齊,一會兒随我去見過門主。今日有訪客,我得先去前廳。”
謝無涯也沒懈怠,迅速整理好床鋪,在送來的幾套弟子服飾中,特意挑了個紋樣簡單的。穿戴好,便出門了。
謝萍從前廳退出來,一眼就瞧見立在院子裡的謝無涯,眼睛猛地瞪大,趕緊就走了過來:“師弟,你這是……”
謝無涯對他的神情十分不解:“不是你說來見門主嗎?”
謝萍也一臉不解:“你這衣袍……”
“衣袍怎麼了?”
“先回房間……”謝萍推着他往回走,正趕上陸銘送人出門,謝萍一步上前想要擋住謝無涯,奈何謝無涯高出他大半個頭,這一舉動無疑是欲蓋彌彰。
幾道視線果然不約而同看過來。
謝萍面色局促,走留兩難,隻能僵在原地:“門……門主……”
謝無涯隐隐也覺出不對勁,隻是此時此刻,場面已然尴尬。
陸銘果然問道:“怎麼回事?”
謝萍道:“……回門主,弟子帶師弟來見您。隻是他衣袍髒了一塊,恐失了禮數,弟子馬上帶師弟回去換一身幹淨衣袍……”
兩人就要離開,誰知旁邊那人卻開了口:“陸門主收了新弟子?這可是稀罕事,我可得先恭喜陸門主了。”
陸銘微笑着謝過,視線又往謝萍這邊瞟了一眼。
“我猜陸門主這新收的弟子定是天賦卓絕,否則,如何能得陸門主青眼?陸門主的高徒,這我可得見見。”
那人徑直走過來,謝萍想攔也攔不住。
他盯着謝無涯,上下一打量,繼而發出一陣爆笑:“哈哈哈,果然是陸門主的高徒,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哈哈哈……”
陸銘微笑着目送那人離去,繼而轉頭看過來,對謝萍說道:“讓開。”
謝萍面如土色,兩條僵直的腿完全靠本能挪開。
隻見謝無涯一襲天青色長袍,裡面卻露出一層绯色領口疊在素色中衣上,腰間的紫棠色大帶上卻又挂着金絲荷包和翠色玉環。
萬毒門弟子共有三色衣着,對應三色配飾。他這一身便幾乎都穿戴齊了。
謝無涯也意識到什麼,卻又不太确定。
陸銘走過來,經過謝無涯身側,輕輕說了一句:“跟我過來。”
謝無涯跟着他回到房間,陸銘從床上揀了紫棠色袍服遞給他:“日後你在我身側,衣着要與謝萍無二。”
謝無涯接過來,他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衣袍出了問題:“多謝門主提點。”
陸銘看了他一眼,指着桌上道:“那塊藕荷色的玉佩更适合你。”
謝無涯轉頭,發現桌上有兩塊玉佩。
衍天宗弟子服飾配飾簡單,就算他不辨五色多年,也從不會在這種問題上出錯。但突然讓他挑一種顔色,他甚至都想不起藕荷色是一種什麼顔色。
見他半晌沒動,陸銘問他:“怎麼了?”
“沒。”
謝無涯随手取了左邊那塊玉,他想,反正陸銘又不知道謝無涯有不辨顔色的毛病,就算選錯了,問題也不大。
陸銘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白玉,和聲道:“今日是你第一天到此,這些小失誤尚可原諒。日後,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謝無涯點頭。
陸銘看看他,擡腳出門:“好生休息,明日書房伺候筆墨。”
陸銘從謝無涯房裡出來,面色驟冷,謝萍一直跪在院子裡,等候處置。
陸銘走過來,停在他跟前:“起來吧。”
“門主……”謝萍聲音發顫,難以置信。
“照顧好他。”
“是。”謝萍深伏,以額磕地。他知道這句話的份量,也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瞧見此事的人,不必留了。”
有黑袍人從暗處走出來,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
翌日一早,謝無涯便被謝萍帶去候在陸銘的書房。趁人進來之前,他先仔細查探了一番,書房裡除了醫書、藥書,便是與其他宗門的尋常來往書信,半點别的蛛絲馬迹也不曾發現。
陸銘進來時,謝無涯正立在書案跟前替他磨墨。
今日,他着了一襲紫棠色袍服。陸銘在門口立了許久,直到謝無涯發現他,才走進來。
陸銘落座,看到磨好的墨,便問:“誰讓你磨墨?”
謝無涯道:“師兄特意交代的。”
陸銘拿過旁邊的公文翻開,卻沒動筆:“這是他的事,你不用做。”
謝無涯哦了一聲,轉身出去将沏好的茶拿進來,放到他手邊。
陸銘又問:“誰讓你沏茶?”
謝無涯道:“師兄交代的,這是門主最喜歡的碧螺春。”
陸銘阖上公文,抽了本書翻開:“有人端茶遞水,不必你做。”
謝無涯看看他,哦了一聲,又出去了。
謝萍一直在院子裡候着,見謝無涯出來,立馬大步過來:“門主怎麼說?”
謝無涯如實道:“他說不用我做。”
謝萍納悶:“門主說讓你伺候筆墨……那……那這樣,”他将旁邊一摞公文遞給他,“這是今天剛到的,你送進去。若是門主沒有其他吩咐,你就候在旁邊,聽吩咐就是了。”
謝無涯将公文拿進來,陸銘擡頭,視線落在公文上:“謝萍。”
謝萍快步進來,陸銘隻是看了他一眼,他便将公文奪過去,戰戰兢兢碼放到書案上。
謝無涯看着他誠惶誠恐退出去,又看向陸銘。
陸銘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書卷上,完全無暇顧及他。
他立了半晌,想不到還有什麼需要他做,便靠牆立着,聽候吩咐。
房裡很靜,隻偶有書頁翻動的聲音。陸銘沒有焚香的習慣,這處書房該是靠着蓮塘,因此風過的時候,能明顯聞到淡淡的蓮花香氣。
這本是最為清心雅緻之處,隻是他向來對讀書之事不上心,書卷翻動猶如催眠,聲聲都似周公召喚。
隻是身在萬毒門,他不敢大意,隻能強打精神。
一連在書房伺候了三天,謝無涯覺得比他在校場練一天劍還累。
每日他都在書房守着,但陸銘卻從不吩咐他做任何事,也不與他說任何話。
他在想,他陸銘一個毒修,不把時間花在研制毒藥、毒物上,不去藥房搗鼓,光悶在書房把這堆舊紙翻來翻去有什麼用?
而且,他明明聽說陸銘這厮終日流連花叢,是個愛好莺歌燕舞的浪蕩人,還說萬毒門豢養了不少他的新寵舊歡,日日夜夜不曾斷絕,他不去跟他的新歡舊寵打交道,怎麼突然轉了性抱着一堆書啃?
也不知是這陸銘有問題,還是傳聞有問題。
謝無涯覺得不能再這麼耗下去。從前他陪着蕭蓮舟在書房的時候,也沒這麼辛苦過。
想了想,他道:“門主,我聽師兄說,今日有弟子鬥毒。”
陸銘道:“每日都有。”
謝無涯不死心:“門主你不去瞧瞧嗎?聽說比拼的雙方是要吃下對方的毒藥,并且要在規定的時間裡解毒,這萬一有個好歹……”
陸銘道:“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謝無涯想,要是有機會,真想給這厮試試他的毒。
陸銘放下書,轉頭看過來:“你覺得陪我待在書房無聊,想去看他們鬥毒。”
謝無涯想,他在這裡不能走動不能說話,這難道是什麼有趣的事嗎?但口裡仍道:“門主誤會了,弟子并無此意。”
陸銘看着他:“也正常。”
說着,便讓謝萍拿了些糕點進來。
謝無涯不解:“這是何意?”
陸銘道:“這是朋友送給我的一些糕點,你這幾日伺候筆墨實在辛苦,便送給你吃吧。”
謝無涯狐疑:“這恐……”
陸銘微微一笑:“别客氣,坐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