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半信半疑落座,謝萍給他添了杯茶,陸銘繼續看書,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此事。
謝無涯坐了一會兒,盤子裡的糕點形狀各異,十分精緻,本就百無聊賴,他也想找些事情打發時間,便順手拈了一塊,确定無毒之後,淺嘗了一口,味道竟出奇的好。
他又揀了幾塊,雖然味道各異,卻各有特色。他向來對吃食不甚講究,竟也覺得這點心做的極好。
這樣有一塊沒一塊的吃着,不知不覺一盤糕點竟盡數被他吃光了。
陸銘看在眼裡,問他:“好吃嗎?”
謝無涯點頭:“十分精緻可口,沒想到糕點還能做出這樣的味道。”
陸銘笑了一下,謝無涯從他這一笑當中看到了陸銘從前的影子:“這是衍天宗蕭宗主大婚時所用的糕點,味道自然不俗。”
謝無涯臉色僵了一下。
陸銘看着他,繼續道:“他送了許多給我,說是讓我也沾沾他的喜氣。隻是我并不嗜甜,既然你喜歡,我便讓人都拿給你,可好?”
謝無涯動了動嘴唇,半晌才發出聲音:“蕭……蕭宗主有心了,既……既然是蕭宗主的心意,門主……還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陸銘歎道:“你這麼愛湊熱鬧,可惜,若是你早兩月入我門下,說不定還能帶你去觀瞻這修真界第一婚典。”
謝無涯胸口脹痛,唇色泛白:“是……弟子……福薄……”
陸銘注視着他:“什麼福薄不福薄的?如今修真界都在說蕭宗主夫婦和順,舉案齊眉,你留在萬毒門,日後多的是機會瞻仰這對璧人,這不比鬥毒好看?”
謝無涯想起身離開,隻是手腳卻使不上勁。
陸銘注意到他的異樣,神色變了變,似乎為方才的任性感到後悔,他立馬對謝萍說道:“他初來乍到,沒見過門中弟子鬥毒,你帶他去看。”
謝萍恭敬領命,扶起他出門了。
見人走遠,陸銘這才撂下手上的書。
接下來兩日,陸銘沒讓他去書房候着,謝無涯便趁機在萬毒門各處轉悠了一圈,卻仍舊一無所獲,就連陸銘的内室,他也冒險進去過一回,卻并未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他如今唯一能确定的,大概就是陸銘的确與蕭蓮舟交情甚笃。
夜裡。
謝無涯避開弟子從藥廬離開,陸銘卻從暗處走出來,跟在他身側的不是謝萍,而是一個渾身都罩着黑袍的人。
“主子,謝仙君似乎一直都在找什麼東西,門内所有地方他幾乎都搜過了。”
陸銘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道:“他在找我的罪證。”
黑袍人道:“可要提防?”
“不用,他身子不好,你要在适當的時候多幫幫他。”
黑袍人恭敬道:“是。”
陸銘歎氣:“你說,真相揭開的那一天,他能受得住嗎?”
黑袍人不語。
“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愛的原來是如此不堪的一個人,你說他是憤怒多些,還是傷心多些?”
陸銘自言自語。
“我猜,是傷心多些。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冷血無情之人,他變得有血有肉,能感知世間的情義,同樣,也清楚明白的知道,什麼叫愛。我陪他曆經這三萬年,見證了他三萬年的情愛,親眼看着他情根生發。每一世結局如何,我早已心中有數,隻希望我這三萬年的等待沒有白費。”
“主子定會如願。”
“希望如此。”
……
自那日之後,謝萍總帶他去瞧門中弟子鬥毒。
互相服食對方制作的毒藥,然後比賽誰先解掉身上的毒。
這種場景大概也隻會發生在萬毒門。
反正謝無涯是絕對接受不了天天都有弟子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輕則發狂發癫,重則腦殘偏癱,一不小心還直奔黃泉。他想,萬毒門年年招弟子,連他這樣無一技之長的也能被招進來,不是沒有道理。
實在沒勁,有弟子過來說是陸銘召他前去,他便立馬随人走了。看他們發狠鬥毒,還不如呆在書房。
弟子将他帶到書房,陸銘不在,謝無涯便随手又翻了翻他案上的書信。這幾日該找的地方他都找了,并未有什麼發現。陸銘此人他也有暗中觀察,似乎并未與邪祟有什麼勾連。
他在想,那隻屍媪的話或許還有待商榷。他也不該将時間都耗在此處。
正想着,外面傳來動靜,除了陸銘,還有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無論如何,那個人的聲音他都不會聽錯。他沒想到他竟會來,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說話間人就到了門口,他避無可避,情急之下隻好躲到屏風後面。
陸銘引着人進來,視線掃了一圈,不動聲色滑過角落的屏風,然後說了一句:“蕭宗主,新婚燕爾,我還以為你會攜夫人同來。”
蕭蓮舟在上方落座,道:“臨淵門有事,她回去了。”
陸銘道:“既與蕭宗主成婚,便是衍天宗的人,怎能動不動就回娘家?”
蕭蓮舟道:“道也不打緊,終歸是她的娘家,親近些也無可厚非。”
陸銘打趣道:“我想,恐怕不光是娘家的緣故。她這剛做了生身母親,難免不牽挂幼子,誰讓蕭宗主心狠,不肯将人一起接到衍天宗,非要人母子分離?”
謝無涯瞳孔一震。
蕭蓮舟道:“這樣的事情,不必去打擾長老和叔父他們。”
陸銘道:“于衍天宗來說,這的确是天大的醜聞。按照青霄長老的脾性,你這宗主之位恐怕也難保。”
蕭蓮舟道:“此事你若得力,怎會至此?”
陸銘道:“的确是我失手。你讓我暗中打下她的胎兒,未曾想臨淵門醫者如雲,竟将那胎從鬼門關搶了回來,不過事已至此,蕭宗主不妨換個角度來看,她為你誕下麟兒,你蕭氏一脈也算是後繼有人。”
蕭蓮舟道:“衍天宗如何會承認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孩子?當初我勸她落下此胎,她表面應承,卻暗中算計,如今道來指望我認下這孩子,實在可笑。”
陸銘坦言:“可那孩子終歸是你的親骨肉。”
“親與不親,便看她如何做了。”
陸銘含笑又道:“這是你的家務事,哪裡有我一個外人置喙的餘地?你今日前來,可是有要緊事?”
蕭蓮舟道:“途徑此地,想着與你許久不見,上來坐坐。路上,我聽說你收了個弟子?似乎頗為愛重?”
陸銘臉色微沉,道也不動聲色,順手就将茶杯放下:“你這消息道靈通。”
“這是好事。這麼多年也不見你收徒,想必此人定有過人之處。有你指點,他日必是修真界難得的俊才。”
陸銘說:“我這人自由自在慣了,哪有閑情逸緻帶徒弟?不過是收到門下,全看他造化罷了。要說教養徒弟,你當比我有心得。你那三個徒弟,哪一個不是俊才?”
這話說的輕,卻并非什麼恭維的話,陸銘向來不會在他跟前做低伏小,所以蕭蓮舟也并不惱:“你該是在看我笑話?”
陸銘道:“我一個外人,哪裡清楚你們師徒之間的事?”
蕭蓮舟淡淡道:“我這做師尊的大婚,三個徒弟竟都不在跟前,旁人在背地裡還不知該說我私底下多苛刻?連徒弟也不待見我。”
“你明白他們的心意即可,管别人說什麼。”
“他們的心意我自然明白。雁冰是梅家堡的家主,長意擔負家國之責,哪一件不比觀禮重要?從前我時常教導他們要以大局為重,如今看來,他們是把我說的話聽進去了。”
陸銘說:“你也要往好處想。”
“好處?”
“這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也沒來。”
蕭蓮舟一笑。
陸銘說:“枉費我們提前做了許多布置,到頭來全都沒派上用場,到底還是你了解他,知道他不會在那種場合讓你難堪。你這樣的徒弟,我道是想有一個。”
蕭蓮舟道:“他當日不來,事後也會來。如今過去數月,卻毫無消息……”
陸銘道:“許是他覺得自己沒機會了,死心了……我道覺得如此也好,”他瞥了一眼屏風,“就此了斷幹淨,也免得日後夜長夢多。”
蕭蓮舟道:“了斷也是我來了斷,何時輪到他自作主張?”
陸銘道:“你這是……上心了?”
蕭蓮舟拈着茶杯道:“不過是無聊時的消遣,道也談不上上心與否。”
笑意在陸銘眼底漫開:“我明白。從前修行艱苦,有個人打發時間總是好的。如今成了婚,這夫妻之間再情深義重,也總有膩煩的時候,免不得偶爾消遣一番,圖個新鮮刺激。說到底,人生漫漫,及時行樂才是正途。”
蕭蓮舟淡笑:“情愛之事,本就不過是消遣,圖個身心愉悅罷了。”
陸銘笑而不語。
蕭蓮舟道:“今日我來,是想請你幫我配副藥。”
陸銘問:“這次是要見血封喉,還是要生不如死?”
蕭蓮舟道:“能使兩情相悅之藥,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陸銘有些意外:“你與瑤華仙子郎情妾意,還用得着這些東西?”
蕭蓮舟喝了口茶,道:“助興用的。”
陸銘笑說:“還是你有情趣。等我将藥配好,便着人送到衍天宗。”
蕭蓮舟道:“你制毒一流,想來做這些也不會差。”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蕭蓮舟并未久留,陸銘将人送走,回到書房,屏風後毫無動靜。他立了幾秒,這幾秒裡他想了很多,他走過去,發現後面空空如也,唯獨屏風上噴濺的鮮血正好滑落在雪山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