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浩浩蕩蕩，禦劍五日，行至神爻山。

此處不比從前千裡焦土，荒無人煙，如今這裡靈氣充盈，仙氣鼎盛，明裡暗裡不知建了多少仙府。有了仙府，自然便有了人煙，有了人煙，便自然有熱鬧之處。

山腳下多了個小鎮，可供來往之人歇腳。這裡最常見的便是修行之人，街上随處可見販賣秘籍丹藥法寶的鋪子，熱鬧非凡。

明日便要入山，今次，除了試煉之人，所屬宗門也都随行而來，因此蕭蓮舟不敢懈怠。他來找單雲閣，想問他明日試煉的具體安排，但房裡卻沒人，門外弟子告訴他，午後單雲閣便同刀霸天出去了。

他沒細問，隻是讓弟子等他回來後告知他一聲。

從客棧出來，他瞥見重矅在街頭買了一隻雜毛狐狸。此處近山，街上常有各種各樣的活物售賣。

蕭蓮舟覺得這人怪不得墊底，眼看明日試煉在即，竟還有心思耽于玩樂，何況，這雜毛狐狸不過是低等畜生，也不知此人買來做甚。

見他提着籠子并未返回客棧，便遠遠跟着他，看他到底要做什麼。待到背人處，他竟将雜毛狐狸從籠子裡放出來，由它一溜煙沒了影子。

虛僞之徒，蕭蓮舟心想。此處進山打獵的不少，每日不知有多少畜牲死于箭下，街頭日日售賣的活物過百，一隻雜毛狐狸，救與不救，有何分别？何況，今日救了，說不定明日就死于箭下，明日未死，也會在某一日成為獵物，這就是它們的命數，何必多此一舉？做出這等令人作嘔的腔調來。

重矅返身時瞧見他，他臉上卻是另一番神色：“花公子不愧出于懸壺濟世之家，有如此仁愛之心，連我也自愧不如。”

他邊說邊走過來，舉止神情溫和謙卑，毫無仙盟主亦或是一宗仙首的架子，話語也是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過猶不及，也不會讓人覺得虛假僞飾。一切都剛剛好。

重矅神色平靜，隻微微颔首，喚了聲：“蕭宗主。”

蕭蓮舟以為此人見到他至少會有幾分驚怔，眼中多少會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味，這麼多年這樣的眼神他見過太多，早已習以為常。

整個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修士，但凡能得他多看一眼，便是他幾輩子修來的機緣，不知有多少人會為他一句話而瘋癫瘋魔，可這個人，竟是如此的平靜，甚至如此的不屑一顧。

不僅對他方才賞識性的話沒有作任何回應，甚至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淡漠疏離，仿佛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或事能讓他作讨好之态。這讓他在詫異之餘，也有幾分說不出的膈應。

他對此人的背景來曆一清二楚。家中不過有幾畝薄田，世世代代靠手藝吃飯，到他這一輩，才夠到修行的門檻，連殷實家庭都算不上。

若是出身高，家世好，這副孤傲性子道也無妨，可偏偏他什麼都沒有，卻在他面前如此清高。

想到這個詞，蕭蓮舟心下有些微惱。這本就是個人人污濁的世道，連他都不免要低頭，何況是他這樣一個不名一文的散修？

但他面上笑意不改，态度溫和：“明日便要入山，其他人均閉門不出，花公子卻仍心系生靈，可見花公子心懷寬廣。”

重矅道：“蕭宗主謬贊。”

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總覺得此人過分淡漠。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當真清高，也從不相信什麼潔身自好，這幾個字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怎麼诠釋和使用。

蕭蓮舟打量面前這個人，他從來都不會浪費時間注意這些無關緊要之人，隻是今日這人的态度着實引起了他某些興趣。

他從前對這些清高之人尚且還能容忍幾分，隻是不知怎的，如今見到這樣的人，隻想将他們身上那層清高的皮徹底扒下來，将他們踩進爛泥裡，讓他們好好看看，自己這副真實嘴臉有多醜陋。

他審視他。這人衣着普通，全靠這副九尺有餘的身高撐起幾分氣勢。相貌隻能算周正，見慣衍天宗人人豐神俊朗，這樣的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不知為何，這人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種清冷感，不是那種令人退避三舍的冰山，而像一棵生在雲端的樹，薄霧微籠，浮雲相繞，仿佛會站成永恒。

蕭蓮舟心底油然生出一種奇怪的畸想，這種畸想投射到面前這個人身上，竟讓他立時起了羞于出口的反應。他有很多年沒有生出過這種令人振奮的本能反應。

有趣。他想。

“明日試煉，不知花公子準備的如何？”他淺笑溫和，宛如一個親切和藹的長者。

重矅禮貌性回道：“有勞關心，一切都好。蕭宗主若沒有旁的事……”

蕭蓮舟：“聽聞你已成家？”

“嗯。”

“花公子之才，當可大用。成家太早，反道心有挂礙，有礙前程。”

重矅道：“與其說心有挂礙，倒不如說心定。”

蕭蓮舟的視線自上而下從他的眉眼滑下來，滑到他頸間規整的領口處：“花公子原還是忠貞之人。”

“既結鴛盟，自當如是。”

兩人同行回到客棧，在樓下與單雲閣相遇。

單雲閣狐疑的打量他二人，重矅徑自上樓，蕭蓮舟一語未發，也回了客房。

單雲閣跟進來：“你們怎麼在一起？”

蕭蓮舟道：“偶遇。”

單雲閣明顯不信，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來抵在房門上，眸子裡明顯生了一層薄怒：“你是不是又不安分？”

蕭蓮舟看着面前這張俊朗的面孔，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種讓他蕩漾的感覺。

見他不說話，單雲閣低頭含住他的唇，在他唇齒間橫沖直撞。蕭蓮舟任由擺弄，毫無反應。單雲閣氣急，偏過頭重重咬在他脖子上，蕭蓮舟吃痛，竟一把将人推開。

單雲閣愕然的看着他，繼而臉色冷沉如鐵：“跟那個花隐出去一回，回來就變成貞節烈女了？”

蕭蓮舟沒應他，就要出門，單雲閣兩步上來，砰的将人摁在房門上，如一隻在發怒邊緣的野獸撕扯身下的獵物。

蕭蓮舟突然感受到一種比往日強烈千百倍的痛苦，以至于無法用放任的态度承受正在發生的一切。也許是因為往日避無可避，視死如歸也就無所畏懼。而此刻，他突然發現還有另一種方式……

他閉上眼睛，腦海裡的畸想似乎正在成為現實。

身下蠢蠢欲動的意念主宰了他的意志和身體。

他在自我臆想中開始回應面前這個人，單雲閣感受到他的回應後，減輕了手上的力度，動作也變得溫柔。

蕭蓮舟主動親吻他，初始如蜻蜓點水般撩撥，而後是細水長流的含吮，接着是深沉綿密的纏綿……

單雲閣本能的欲望被激發，動物本能占了上風，開始變得粗暴又兇猛，瘋狂又激烈……

他們一拍即合，在極緻的瘋狂中，激烈的親吻、……，一發不可收拾……

……

蕭蓮舟衣衫盡落，伏地如獸。

他阖緊雙目，在欲望中沉淪，任由自己糜爛，他放棄清醒，一遍遍瘋狂的哀求：“撕爛我、撕爛我……”

在最原始的欲望面前，他們如同兩隻溺于歡愛的野獸，在極緻的快樂裡忘卻了做人的煩惱。

*

翌日一早，衆人進山。此時正值春夏之交，林木繁盛，綠意蔥茏。

每個人都拿到一份神爻山的地圖，地圖上标注了此番試煉所取之物的大緻方位，誰拿到東西，誰就能獲得進入仙界的資格。

單雲閣親自将地圖遞給重矅，便微笑着對他說：“宗主讓我替他轉達，花公子，祝你好運。”

重矅看穿他的障眼法，隻當不知，接過地圖道：“多謝。”

除了試煉之人，其他人都需留在山腳。衆人進山之後，各有自己選定的路線。程景之跟重矅走了一段後也分道揚镳。

重矅化去地圖，信步上山。

這座山在天地間屹立多年，重矅看着它由海變淵，由荒漠變高山，就算他閉着眼睛，也不會走錯。

他并非為試煉而來，地圖上标注的任何一處都不是他的目的地。

一個時辰後，他立在一處斷崖上。

此處少有植株，地上亂石堆疊，周圍峭壁林立，風緻粗犷。

立在此處恰好能看見下方一處廢棄的廣場，占地極廣，盡管看上去廢棄多年，但還是能依稀辨認出是用白玉石鋪就。兩側有許多面目模糊、破損嚴重的巨石雕像，廣場中央有一殘損日晷，而周遭則是以層層疊疊的松柏薄霧為障，不會讓人輕易發現。而重矅此刻所立的位置，無疑是視線最好的地方。

他凝望着下方，目色深邃。

身後有薄霧湧動，朦胧間，走出一個冕旒肅穆，身着白底金邊衮服的男人，他眉宇軒昂，目含冷光，渾然一派坐擁山河的氣勢。

來人靜立原地，望向斷崖邊的人影，腳下來往呼嘯的冷風刮的他素袍翻飛，發帶高揚。這一刻，他獨立此間，仿佛與天地一體。

男人默然良久，終于開口：“故地重遊，神尊可是憶及往事？”

重矅緩緩轉身，男人注視着他，似乎在等他說什麼。好半天，重矅才開口：“你素日也穿的如此隆重？”

男人道：“來拜見神尊，自然要隆重。”說完，展臂而跪，躬身叩首，伏地三拜，揚聲道，“天君樓逾，拜見神尊，恭迎神尊歸來。”

重矅道：“起來吧。”

樓逾起身，繼而褪去這身隻有在仙界大朝會上才會穿戴的衣服，換上一襲白色銀線密織寬袖錦袍，冕旒也改為尋常發冠。

重矅看着他道：“多年不見，你沉穩了許多。”

樓逾也看着他：“多年不見，神尊風華依舊。”

重矅道：“日升月落，滄海桑田，世間沒有依舊二字。”

樓逾眼底微動：“這三萬年，神尊……可好？”

重矅道：“如你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