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各界選送名單遞交神界,經神界昭告後,卻引發妖魔兩界不滿。隻因仙界占用人界名額,無端多選送了幾位仙君。
妖界慶城王受諸方之命,對此事略做探聽,不料其子鬼章心中不平,竟大鬧仙界廣珩仙君壽宴,還打傷幾位仙界此番擢選的仙君。
這廣珩在仙界位份雖不高,但因他與二殿下雲閣交好,一向又交結廣闊,此事一出,六界皆知。單雲閣親自出面與妖界交涉,讓慶城王交出鬼章無果,便将此事報告給樓逾,試圖向妖界發難。
誰知樓逾不僅未替廣珩做主,反道責斥他目無法紀,徇私不公,并嚴厲申斥了單雲閣,還命雲淮前往下界,另行補選人界名額。單雲閣一氣之下離了天宮。
蕭蓮舟在封陵接到急報,乃是青霄傳信,說是蒼梧峰出了事,不僅結界不複存在,就連蕭珏也不知所蹤,看守靈圃的青賦笃定蕭珏一定出了大事,如今衍天宗弟子正暗中四處尋人。
單雲閣原本打算将修真界選拔的幾人随便安置在仙界打發過去作罷,如今出了廣珩的事情,這些人全部都要送往神界。蕭蓮舟得知此事,立即吩咐人籌辦東陵瑤華的生辰,又讓陵晉暗地裡去了一趟封陵。
單雲閣得知他要為東陵瑤華舉辦生辰宴,頗為不滿,明裡暗裡說過幾次讓他打消這個主意,不想,生辰宴的帖子卻還是遞了出去。
明信聽到殿裡傳來打砸聲。
他将門口的弟子支開,守在外面。少頃,滿臉陰沉的單雲閣從殿中出來。
“殿下……”
單雲閣提高聲音道:“去給蕭夫人準備生辰大禮!”
“……”明信不解,還是應了,回頭時,蕭蓮舟正立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
“宗主……”待人離開,剛從封陵趕回來的陵晉這才走過來。
“如何?”蕭蓮舟面無表情。
陵晉抿了抿嘴唇:“回宗主,一切并無異樣。此人雙親皆在,妻妾俱全。弟子去時,此人不在家中,他家裡人說,他常年遊曆在外,不常回去。宗主,弟子覺得,他或許沒有隐瞞。”
蕭蓮舟淡然一笑:“常年不在家中,想必認識他的人不多。”
陵晉道:“是,我問過附近的人,他們都說不常見到。”
“上次都到了封陵地界,他也沒回去?”
“沒有。宗主可是仍舊懷疑此人與神爻山的刺客有勾結?”
“刺客?”蕭蓮舟眼中笑意明顯,“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吩咐下去,今後仙門弟子如遇此人,即刻傳信衍天宗。”
“……是。”
“還有生辰宴的事情,可以開始着手準備了。”
陵晉有些擔心道:“可方才單元君……”
“不必理會他。”
陵晉颔首,隻是又有些遲疑:“宗主,夫人在清心堂靜修多年,她可會同意此事?”
“這是她作為衍天宗宗主夫人的義務。”
陵晉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在經過一番思想鬥争之後,終究作罷。
回到院子,有弟子匆匆來報:“師兄,阿厭又偷偷下山了。”
陵晉蹙眉:“上次我讓你跟着他,可看清他去了何處,見了何人?”
弟子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陵晉蹙起的眉頭竟皺的更緊:“确定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看的一清二楚,肯定是他。就是不知道阿厭怎麼會跟……”
陵晉打斷他:“此事先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師兄放心。”
*
河邊,有少年正在揮劍,盡管汗流浃背,衣衫浸透,但他仍未有停歇的意思,每一劍都保持着力道,确保揮出全力。
旁邊幾人合抱的大柳樹底下放着張椅子,椅子上坐着個人,準确來說,是半躺着個人,阖眼閉目,似乎在休息。正是八九月的天氣,他身上竟還裹着厚裘。
少年重重揮下最後一劍,像是完成了一件意義非凡的大事,長舒一口氣後,拿衣袖擦了擦汗,跑過來,見人似乎睡熟,恐将人吵醒,便提着茶壺跑到河邊,猛的灌上幾口,又提着茶壺回來,放到旁邊。
見人沒有醒來的意思,他又提着劍準備繼續練,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沉的聲音,驚得他一個激靈。
“你如今的膽子是越發大了,竟敢一個人偷偷溜到山下?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少年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望着來人,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嘴巴微張着。
椅子上的人極其緩慢的睜開眼睛,好像如果不是這個突兀的聲音,這雙眼睛會阖的更久一些。
來人似乎并沒打算跟少年多說什麼,視線随即就轉移到旁邊那人身上,毫不掩飾對他的不滿:“花公子,衍天宗弟子何時輪到你指手畫腳?”
重矅靠在椅子上,面上帶着幾分剛剛醒來的慵懶,不過神色卻不見柔和之态,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
他對少年說:“去練劍吧。”
陵晉怒目相視:“你敢?”
少年看看陵晉,不敢動。
“你是覺得我教不了你?跟一個名不經傳的散修學這些更有前途?”
少年垂下眼睛,一語不發。
“把你手上那把破劍給我扔了。”
少年有些不情願,半天沒有動作。
陵晉眼底怒火漸起,就要開口,卻聽見重矅說:“你若耽擱,今日這三萬劍怕是揮不完。”
少年提着劍轉身去了河邊。
“阿厭,回來!”
阿厭恍若未聞。
“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便不要再回衍天宗!”
“……”阿厭頓住,背影略顯單薄,但幾秒之後,卻更加堅定的往河邊走。
“……”
重矅依舊窩在椅子上,眼中帶着幾分肉眼可見的惺忪,但看不出情緒。
陵晉朝他瞪了一眼:“好,既然他要在這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願跟我回去,那就永遠都别回來了。”說完拂袖而去。
少年朝人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向重矅,似乎指望他能說些什麼。
但重矅卻徑直阖眼,繼續閉目養神,仿佛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少年隻好繼續揮動手中的劍,劈向空氣,也在劈向自己不可預知的未來。
一道靈光貼着水面而來悄無聲息落在重矅身側,幻化成一個人影。
阿厭并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面朝水面,練的十分認真。
人影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開口,重矅早已經察覺他的到來,睜開眼睛:“查到什麼了?”
人影行禮,繼而道:“回尊上,當年之事,确有隐情。始作俑者如今被樓逾收押在天牢,受日夜鞭笞之刑。”
重矅一隻手支着額頭:“始作俑者?”
人影道:“正是極天殿神侍青鸾,為一己私欲,勾結幽冥,背叛神界。那李憫更是助纣為虐,一介凡夫俗子竟妄圖侵占神格,其罪當誅。”
重矅面色如常:“他二人可有辯解?”
“二人均無辯解。隻是青鸾想求見花蕪,此前樓逾已請示花蕪,花蕪說不見。他身為神侍,本該一心一意侍奉尊上,卻為一己私欲,蠱惑衆神與神尊離心,背棄神界,實在罪無可恕。”
重矅道:“以樓逾的手段,想必早已經問出緣由”。
人影繼續道:“此事說來可笑。據青鸾交代,是因為當年花蕪遇險,他在極天殿外跪求神尊搭救,卻隻等到花蕪戰死的消息,所以心生怨恨,這才勾結幽冥,離間六界,報複神尊……”
重矅神情如舊,并未顯得詫異亦或是疑惑。
“當年雖先有商翟與一衆神君戰死,又有靈澤為幽冥業火所焚,花蕪重傷落入下界,生死不明,但尊上已經重罰稷辛等人失職之過,又誅罰一衆神君護衛不力,青鸾此舉實在……”
重矅輕飄飄一句截斷他的話:“說說玄澤此人。”
“回尊上,玄澤原名玄機,乃仙界戰神,号稱天界柱石,戰無不勝。但實際上,他在與妖魔兩界幾萬年的大戰中,并無卓著戰績,但奇怪的是,他在下界威望極高,不僅有成千上萬的虔誠信徒,而且石像遍地,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識……”
重矅道:“那些石像都是何時所成?”
“我專門去查過,其中一些是新建,但久遠一些的,怕是已有上萬年。受人間香火的仙君、神君不少,但我不明白,他一主征伐的仙君為何會在下界有這麼多石像。”
“樓逾可知此事?”
“應當知道。”
“何謂應當?”
“當初天道降谕,李憫和玄機均被提神籍,賜封憫生神君、玄澤神君。憫生在妖界得到尊奉,玄澤在天界同樣地位尊崇。樓逾由來謹慎,不可能沒有查過其間緣由,對下界那些石像不可能一無所知……不過後來神界重啟,李憫和玄機被證為僞神,樓逾處置了李憫,将玄機囚于誅仙台,說是等神界發落……”
重矅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跟樓逾打過交道嗎?”
人影道:“他是靈澤的弟子,從前在神界與他并無深交,聽靈澤說,此人雖于修行上不得要領,但聰明機謹,有勇有謀,靈澤對他也很是用心,還曾親自替他取過一件神兵。與仙界交手那幾年,道是能感覺到他對妖魔兩界敵意頗深。”
“敵意從何說起?仙界統兵之人不是一直都是主和的雲逸?”
“我說不清,隻是一種直覺。”
重矅道:“那柄劍,你查的如何?”
“回尊上,那柄劍如今與溟侓的神兵一道放在仙界的北辰宮中,看守森嚴,我實在無法靠近。聽聞此劍是那位二殿下雲閣偶然所得,樓逾以該劍威力霸道為由,令他交了出來。”
重矅望着遠處,對此事未作置評。
人影繼續說道:“還有一事,溟侓前些日子去找過樓逾,說是要取回北辰宮的神兵。樓逾以此事需要尊上首肯為由,拒絕了。尊上,樓逾此舉可是有私心?”
“溟侓的神兵乃是取洪荒兇獸獸骨獸丹鑄就,兇戾異常,從前他用着便有些吃力,如今放着便放着吧。”
“是。尊上,我在查那柄劍時,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那位二殿下原是樓逾一夜荒唐,與山間一精怪所生,一直都養在天禺山的行宮當中。樓逾對此人向來不聞不問,直到萬年前,突然讓宣和去賜了名字,天宮中人才知道還有這麼一位二殿下,但直到他獻上那柄劍,他這個二殿下的身份才被正式承認,樓逾才許他在天界行走。”
重矅道:“這是他的私事。”
“但樓逾身為天君,乃天界表率,卻與一精怪媾和,此乃天界醜聞,他冷落那位二殿下道情有可原,反倒是他重用此人……”
“若有過人之處,樓逾重用也無可厚非。”
重矅微微阖眼,攏了攏大氅。
“尊上,此前仙界占用擢選名額之事,惹得妖魔兩界不滿。樓逾已令雲淮在下界補選,隻是此人似乎無意修真界……”
重矅道:“他去了何處?”
“大業皇城,玄都。”
重矅眼底靡靡不振,道也更顯得平靜。
“說來奇怪,這位三殿下去了玄都并未着手擢選一事,反道溺于吃喝玩樂,悠閑得很。這位三殿下的出身比之那位二殿下,道是好上些許,不過他的母妃也隻是尋常仙族,在天界由來是說不上話的。”
“樓逾既然交給他,便是對他放心。”
“是。另外,尊上讓我去西境查探的事情……”
“如何?”
“朝鳳族并沒有一個叫程景之的人,但我打聽到清河鎮有一個喚作星程的靈師很像尊上要找的人。此人是鎮上女子與過往商隊生下的孩子,生父不詳,母親早逝,幼時坎坷,不過聽說他天賦異禀,無師自通結丹修行,後來機緣巧合,與清河鎮上一任靈師之女結緣,靈師病逝後,他便成為新一任靈師。”
“結丹可無師自通,劍術卻非他自創。”
“是,此事我也問過,但從沒人聽他提過有人授他劍術。還有……此人目前并未返回西境。”